“一...”
随着一心在加密频道中吐出最后一个音节,时间仿佛被瞬间压缩,又被骤然拉长。
八颗经过精妙计算、几乎同时被击发的子弹,从四周的黑暗丘陵中射出。
随之传响的,是燃气在现代抑制器全力工作下,经过精密腔室内协作产生的独特噪音,低沉,短促,却又在丘陵之间回荡。
商道上,那十名原本神态松懈的教廷士兵,动作在同一时刻定格。
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披甲的胸口或头盔下的面门,几乎是同时炸开一抹凄艳的血花。
有人刚从马背上俯身想去摘水袋,有人正回头对同伴说着什么,有人只是茫然地望着星空...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都凝固在了这一秒。
紧接着,两秒不到的间隙,第二轮同样精准、同样致命的闷响接踵而至。
两名因为角度或其他原因未被第一轮火力照顾到的士兵,以及那两名坐在车辕上、惊愕表情还未完全绽放的车夫,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躯猛地一震,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从一心下令,到所有威胁被清除,整个过程,不过数秒。
世界陷入了短暂的、诡异的死寂。
夜风依旧吹过荒草,发出不变的簌簌声,以及囚车内骤然响起的、被压抑的惊呼和粗重的喘息。
“目标清除。”
频道里响起简洁到极致的确认。
几乎在确认声响起的瞬间,四道黑影如同猎豹般从两百米外的掩体后跃出,呈扇形快速而安静地冲向车队。
他们的动作迅捷而高效,每一步都踩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手中的步枪稳稳指向可能残存威胁的角度。
一心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动了。
他将步枪利落地甩到身侧,单手一撑地面,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从丘陵背坡冲出。
一百米的距离,只需片刻,一心第一个抵达车队旁,脚步不停,右手已然从腰侧枪套中拔出了手枪,目光快速扫过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确认没有任何活动的威胁。
“车队已经控制。”他拨通ptt低语,手枪收回,m4步枪再次回到手中,枪口随着视线移动,警戒着车队后方和两侧的黑暗。
此时,那四名odA-7788的队员也几乎同时抵达,无需多余指令,两人一组,默契地开始对整个车队区域进行最后的清理和确认。
一心这才快步走向第一辆囚车。
厚重的木质栅栏后,挤满了惊恐不安的半兽人矿工。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身上带着劳作留下的伤痕和污迹,此刻正用混杂着恐惧、茫然和一丝难以置信希望的眼神,望着外面这些装扮奇特、行动如鬼魅般的“救援者”。
锁住囚车门的是粗重的铁链和一把硕大的铁锁。
“破拆钳。”一心头也不回地伸出手。
紧随在他身旁的那名18c工程军士立刻将一把钢钳递到他手中。
一心接过,对准锁梁,双手用力一合,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铁锁应声而开。他利索地扯下铁链,拉开囚车门。
“后面那辆交给你。”他将破拆钳抛回给工程军士,示意他去处理第二辆车。
一心则对着囚车内惊恐的矿工们,用尽可能平稳清晰的通用语说道:“我们不是教廷的人。待在原地,保持安静,我们会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他的声音沉稳,似乎起到了一些安抚作用。
一些矿工眼中的惊恐稍稍褪去,但看清来着全是人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困惑和不解。
ISt队员们迅速取出提前准备好的塑料扎带,开始为这些矿工进行简单的束缚——并非虐待,而是在情况未明、且对方人数众多的情况下,一种必要的安全措施。
整个过程快速而有序,矿工们虽然有些骚动,但在队员们冷静而专业的引导下,并没有发生激烈的反抗。
几分钟内,现场已被完全控制,所有矿工都被暂时束缚住双手,集中看管,无人受伤。
“工匠2-1,这里是珀尔修斯3-1,包裹已接收,全部完好,准备转移。”一心迅速向已经转移的奥尼尔汇报。
“收到。我们已经在接应点已就位。”奥尼尔的声音传来。
一心打了个手势,队员们立刻开始引导这群惊魂未定的矿工,离开主商道,钻进旁边一条更为隐蔽、崎岖的荒野小径。
队伍在寒冷的夜色中沉默前行,只有脚步踩在枯草和冻土上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传来的、被压抑的低声啜泣。
他们需要利用上所有可用的人力,因此早已提前安排赛琳娜在撤离点,配合另外几名操作员进行接应。
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借助她对灵髓波动的敏锐感知,检查这些矿工中是否隐藏着施法者或其它异常。
撤离点设在一处背风的岩石凹地,当一心带着队伍抵达时,赛琳娜和剩余的ISt队员已经在那里等候。
她身外套着ISt提供的保暖外套,银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然而,当她看到这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大多带着镣铐留下的淤青和伤痕、眼神麻木或惊恐的半兽人矿工,尤其是其中几个身形瘦小、明显还未成年的半兽人少年时,她冰蓝色的眼眸瞬间收缩,下意识地握紧了倚在一旁、被厚布包裹的圣裁之矛。
一股混杂着愤怒、愧疚的情绪,再一次在她胸腔中翻涌。
一次又一次直观地看到被冠以“神圣”之名的暴行施加在弱小者身上,每一次都让她感到窒息。
就在队员们开始给矿工们分发有限的饮水和食物,并进行初步安抚时,一名穿着与矿工无异的、身材瘦削的人类男子猛地从人群中窜出,目光死死锁定在赛琳娜身上——更准确地说,是她那即使穿着便装也难以完全掩盖其独特轮廓的肩甲和身姿。
他脸上露出狂喜与焦急混杂的神情,挥舞着一把不知从何处摸出来的匕首,已然已经割开了扎带,踉跄着挤开人群,同时嘶声大喊:“审判官大人!我们遭到了袭击!是这些异端!他们...”
也许在恐慌与表现欲的驱使下,他挥舞的匕首猛地划向身旁一个吓呆了的半兽人少年矿工,试图用这“果断惩戒异端”的举动来证明自己的忠诚与价值。
就在匕首的寒光即将触及少年脖颈的前一瞬,赛琳娜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甚至没有完全举起圣裁之矛,只是手腕一抖,被厚布包裹的矛身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精准无比地向前一刺一收。
一声轻微的、利刃穿透皮肉的闷响,那“幸存看守”的呼喊戛然而止。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瞬间洇开的那一小片深色痕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随即软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赛琳娜站在原地,握着圣裁之矛的手稳定如初,只有矛尖包裹的厚布上,沾染了一抹迅速扩散的暗红。
她微微喘息着,不是因为费力,而是因为内心剧烈的震荡。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对一名“教廷同僚”出手。
这一击,并非源于信仰的指引,也不是基于冷静的判断。
就在那看守扑来的瞬间,她的身体先于她的思想动了。
是因为巴尔塔萨尔呕血的面容?是无数个梦里艾莉诺无声的质问?还是因为这一路上所见无数平民的苦难...?
这些堆积的阴影,在她理性的堤坝上凿开了一道又裂缝,最终一点一点的崩碎,让某种更原始、更汹涌的东西奔涌而出——一种保护眼前这些弱小生命的本能。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做得对不对。
“弑杀同僚”是重罪,可袖手旁观,看着那匕首可能伤及无辜,这是一件“小事”,可对她而言在那一刻却显得更加不可饶恕。
圣裁之矛在手中传来熟悉的震动,但这一次,她感觉不到任何神圣,只感到刺骨的冰冷和重量。
周围的矿工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看向赛琳娜的眼神充满了更深的恐惧。
一心快步上前,检查了一下那名看守的状况,确认死亡。
他站起身,看向赛琳娜,想要传递力量似的轻拍她的手臂,沉声道:“处理掉了就好。检查一下其他人,确保没有同类。”
赛琳娜抿紧嘴唇,点了点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开始依言用感知探查剩余的矿工,不再去看那具尸体。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大局。
在确认没有其他隐藏威胁,且后方没有追兵迹象后,一心走到那群惊魂未定的矿工面前,目光扫过他们。
“我们救你们,并非毫无缘由。”他开门见山,“我需要见你们的工头,或者能代表你们、与上面管事的人联系上的角色。”
矿工们面面相觑,对于人类,他们的信任显然极其有限。
人群中弥漫着犹豫和警惕的气氛。
沉默持续了片刻,终于,一个看似极其普通的中年矿工,在同伴的注视下,缓缓向前迈了半步。
他警惕地看着一心,又瞥了一眼旁边手持染血长矛、气息冰冷的赛琳娜,喉咙滚动了一下:“...外环区最南边‘醋栗与信纸’酒馆,我们以往空闲下来都会去那里,包括...我们的小头领。”
一心记下了这个名字和地点,点了点头:“感谢,这些信息就足够了。我们会安排人送你们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之后的路,需要你们自己小心。”
行动彻底结束后,众人安全返回了“林语香料铺”下的安全屋。
阁楼的指挥中心依旧灯火通明,奥尼尔和他的队员们还在进行后续的情报整理和分析。一心没有打扰他们,和赛琳娜直接回到了二楼的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声响。
一心靠坐在墙边,开始默默检查和保养刚才使用过的武器装备,动作熟练而专注。
赛琳娜则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他,开始卸下那身沾染了夜露与淡淡血腥气的便装和基本的臂甲。
她的动作依旧带着那种近乎刻板的仪式感,但今晚,她又似乎在故意避开一心的视线。
她没有哭出声,甚至连抽泣的声音都没有。
但就在她抬手,似乎想去整理散落的银发时,一心清晰地看到,她的指尖迅速而隐蔽地从眼角擦过,抹去了那一点在昏暗灯光下无法察觉的湿痕。
一心没有点破,也没有出声安慰,只是默默站起身,走到房间角落的小桌旁,倒了一杯温水,又从自带的行李中找出一条干净的毛巾,在温水中浸湿、拧干。
他走到依旧背对着他的赛琳娜身后,将温热的毛巾轻轻递到她手边。
“擦把脸吧。”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没有任何怜悯或试探。
赛琳娜的身体微微一僵,没有立刻回头,过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低着头,接过了那条温热的毛巾。
她用双手紧紧握着,仿佛在汲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且稍纵即逝的暖意。
昏暗的光线下,她长长的银色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你刚才保护了那些人,”一心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传入她耳中,“这一次,不是出于任何人的人情,也不是为了执行任何人的命令。”
他顿了顿,看着她那微微颤动的睫毛,问道:“是本能,对吗?在你思考那是对是错之前,你的身体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赛琳娜沉默良久,再开口:“我不知道那是本能,还是另一种疯狂。 它感觉很真实...”
她抬起头,眼眸中毫无掩饰地流露出彻底的迷茫,“...因为这让我觉得,我好像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所以我似乎在庆幸...”
“但那刺向自己‘同袍’的矛,”她将双手握得更紧,指节发白,“也...让我更痛苦。我仿佛能听到,我过去所坚信的一切,正在我体内一块一块地崩塌。”
一心静静地听着,脸上惯常的戏谑与轻松早已敛去,只剩下全然的认真。
他没有试图用言语去填补这片令人心慌的沉默,只是伸出手,温暖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紧握的、冰凉的拳头上:
“那就让它塌吧。我会在这里。”
“等瓦砾落定,我和你一起,看看下面埋着的,真正的‘赛琳娜·银辉’到底是什么样子。”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这一次,沉默中不再只有痛苦的碎片,还掺杂了些许被理解的熨帖。
终于,赛琳娜抬起头,眼眸中水光尚未完全退去,却已经努力地试图重新筑起那惯常的、带着疏离感的堤坝。
“阁下...”她的语气刻意染上了平日的清冷,“...请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
一心看着她那副明明内心波澜未平,却偏要强装镇定的模样,脸上那全然的认真如同春雪消融般褪去。
他故意叹了口气,用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语气道:“你才是,不要破坏我好不容易才营造出来的气氛。”
“这种时候,按照那些游吟诗人唱的传奇故事,你不是应该深受感动,然后...”
他话没说完,只是促狭地朝赛琳娜眨了眨眼,绿眼睛里闪着熟悉的光,双手开始紧抱自己,上半身疯狂地扭动着。
这副景象,让赛琳娜一时语塞。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亦或是“指责”,却发现任何言辞在一心这种态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股微恼混合着无可奈何的情绪涌上心头,反而冲淡了那份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沉重。
她最终只是抿紧了唇,带着一丝赌气般的意味,重新转过身,背对着他。
看着赛琳娜重新挺直的背影,一心笑了笑,不再多言。他知道此刻他能做的就是插科打诨,让她知道此方并非一片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