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宜坐在床边,认真替她诊了脉,唇角翘起:“幸亏娘娘素日里注意保养,恢复得很好。”
“好孩子,若不是你……”孙峨看一眼南星,南星带着宫女退下,自己亲自在门口守着。
魏蜜和白菊看一眼秀宜,也跟着退出去。
孙峨从头上拔下一支乌木海棠簪,笑容温软,“听芯姐儿说,你钟爱海棠,可真是巧了,我也钟爱海棠。”
秀宜但笑不语。
“这支乌木海棠簪虽不起眼,却是祖传之物,孙家的人都识得。我进宫时,阿娘给了我。”孙峨郑重地道:
“一个‘谢’字太轻了,我允你一个承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拿着这支乌木簪去见孙家家主,任何事都会应你!”
秀宜唇角的笑意渐渐散去,看着孙峨的眸子深得像一眼古井:“任何事吗?包括……”
有笑意从孙峨眸底泛上来。
她语气松快,似乎还带着点俏皮:“任何事,包括谋反!”
“轰隆隆……”惊天霹雳在秀宜脑海里炸响。
秀宜瞠目结舌,不由地抬手捂住胸口。
孙峨瞧她惊呆的模样,畅快地笑起来:“怕什么?这里就只你我二人。难不成你会说出去?”
秀宜只觉得口里似嚼着无数个橄榄,完全说不出话来,只会摇头。
孙峨眸中水光潋滟:“瞧你这呆样,怪可爱的。我见你明知道他存心想除了我,还敢掺和进来,还以为你是个胆子大的。没想到……”
秀宜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母妃早逝,从小就受尽欺凌,懦弱无争。我是太傅独女,文武兼修,活泼爽朗,是家中千娇百宠的明珠。”
孙峨唇角微勾,眸光掠过秀宜耳畔,透过金线绣牡丹花的门帘,望向遥远的少年时光:
“那天我被皇后召进宫,路过金华门,看见他被几个太监欺负。我一时侠义心起,路见不平救了他。他当时才十二,生得玉雪可爱,我一见便很喜欢。那时候小,说不上什么感情,就是单纯喜欢。”
“后来我便常进宫找他玩,又磨着阿爹出主意,想法子让他养在郑贵妃名下,他境遇才慢慢好起来。”
“我们青梅竹马长大,顺理成章成就良缘,没想到……”孙峨的声音渐渐滞涩,带着苦意。
“娘娘……”秀宜终于能发出声音了,一样喑哑滞涩。
孙峨抬起手,纤长莹润的指尖捏着锦帕,按了按眼角:“今儿他过来,说到太子选妃一事,我不过是说芯姐儿翻过年就十三了,贤淑温婉,可为太子妃,他登时大怒,竟然推了我一掌……”
秀宜……
怪不得南星不敢说。
“他是疑心孙家成了太子党!”孙峨唇角勾起冷笑。
“孙家是太子的亲舅舅,难不成站别的皇子?”秀宜叹气。
“帝王一旦起了猜忌之心,你便怎么做都是错的!”孙峨疲惫地叹了口气。
秀宜不语,心道:其实错的只有一点——太子长大成人了。
“宜姐儿,你救了我和小七,在他心中,只怕你便是我的人了。”孙峨低声道,“这枚簪子,或可在关键时候保你一命。”
秀宜从头上拔下乌木簪。
簪子乌黑莹润,簪头的海棠花半开半闭,栩栩如生,泛着温润光泽。
秀宜轻轻摩挲着,久久不语。
孙峨也不催促,从床头小柜上拿起镶金边的青花瓷茶壶,倒了盏热牛乳,又给秀宜倒了一盏:“喝杯牛乳,润润嗓子。”
“郑太后这人怎样?和陛下关系如何?”秀宜忽然问道。
孙峨眉毛轻轻一挑,眸光不经意扫过来,带着诧异:“郑太后深受先帝宠爱,嚣张跋扈,器量狭小,睚眦必报。陛下十二岁去到她宫中,演了三十几年母慈子孝,大约他自己都深信不疑。你怎么关心这个?”
秀宜沉默一瞬,下了决心:“贤王妃姓郑。”
孙峨立即便明白了:“贤王妃是郑太后的远房侄女。近日我听到个传闻,说青竹不是身子弱,是自小便中了毒?”
秀宜点点头,随手把乌木簪插在头上,郑重道谢:“臣妇多谢娘娘厚赏。”
“陛下驾到~”坤宁宫总管太监赵祈尖利的嗓音拖得长长的,钻进众人耳朵里。
南星一掀帘进来,低声喊:“娘娘。”
孙峨点点头,双手掩面,使劲搓了搓,放下手时已是一脸温柔笑意。
景泰帝大踏步走进殿来,只见李青竹正端着茶盏,一见他立马放下,笑盈盈行礼:“皇伯父。”
景泰帝目光闪了闪:“青竹也在。朕来看看阿峨可好些了?”
“娘娘这次难产九死一生,伤了底子,饮食上要经心,你们要多煮出汤汤水水的给她调养着。”秀宜担忧的声音透过门帘,叩击在景泰帝的耳膜上。
他唇角一动,想笑,忍住了,装出担忧的神色走向寝殿。
随侍的太监忙打起门帘,景泰帝微一弯腰,大步走进去。
“阿峨,你可好些了?可把朕吓坏了。一听说你醒来,朕便立马来了。”景泰帝不错眼珠地盯着孙峨。
“陛下~”孙峨满脸柔情,掐得细细的嗓音带着点娇,更多的是后怕,“臣妾真是吓坏了……”
景泰帝怔了怔——皇后都许多年没对他撒过娇了。
“陛下~”孙峨端庄秀丽的脸上满含情意,声音里是满满的信赖。
景泰帝忽然就有点心软了,隐隐有些后悔。忙急走几步,握住她的纤长莹润的双手。
秀宜忙起身让开,对着景泰帝福了福。
景泰帝随意挥挥手,坐在床边,握住孙峨的手:“阿峨不怕!万事有朕在!”
秀宜心中突然一阵反胃,强忍住了,悄无声息地退出寝殿。
李青竹见她掀帘出来,忙快步走过去,伸手相扶。
秀宜摇摇头,示意无妨。
白菊早倒了盏热茶递过来,秀宜一伸手接过,仰头喝下去。
大红袍带着点甘的浓郁香气在她舌尖绽开,滑下喉咙,压下了恶心的感觉。
秀宜长长的吁出口气,在设着锦褥的官帽椅上坐下,靠着椅背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