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儿庄西侧的阵地早已被炮火犁成焦土,焦糊的泥土混着鲜血,踩上去黏腻得让人发沉。陈砚刚带着预备队堵住东侧的缺口,日军的新一轮炮火就砸了过来,震得人耳膜生疼,他扶着战壕的断壁,望远镜里,矶谷师团的步兵借着坦克掩护,正往防线的薄弱处涌,那是李达负责的前沿碉堡方向。
“李达!把你的人往回缩点!别跟鬼子硬拼!”陈砚抓着通讯兵的话筒吼道,电流里满是杂音,还混着枪声和喊杀声。
“副师长!俺的碉堡还在!只要俺在,鬼子就别想过去!”李达的声音带着豁出去的狠劲,陈砚能想象到他在碉堡里红着眼的样子——自合肥归降后,李达憋着一股劲,总想用战功洗刷过去的过错,这几日守前沿,他的残部没退过一步。
可日军的攻势远比预想的凶猛,增兵后的矶谷师团像是疯了,坦克炮撕开碉堡的外层工事,重机枪的子弹像雨点似的扫向碉堡射口。陈砚心里咯噔一下,刚要下令石刚的苗族侦察连绕后袭扰日军炮兵,就见前沿碉堡的方向腾起一团火光,那是日军的爆破弹命中了碉堡顶。
“李达!”陈砚红着眼,拔出手枪就往前沿冲,身边的警卫连士兵紧随其后。此时的前沿阵地,日军已经冲进了碉堡外围,李达的残部正端着刺刀跟鬼子拼,喊杀声、惨叫声混在一起,震得人心脏发颤。
“副师长!别过来!鬼子的坦克过来了!”李达从硝烟里冲出来,手里的步枪枪管都打红了,他身后的碉堡已经塌了半边,几个士兵还在里面跟日军肉搏。陈砚刚要喊话,一辆日军坦克突然调转炮口,炮口的火光闪了一下,陈砚只觉有人猛地扑到自己身上,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热浪裹挟着弹片擦过陈砚的后背,他重重摔在地上,压在他身上的李达发出一声闷哼。陈砚挣扎着推开他,才看见李达的后背被弹片撕开了大口子,鲜血瞬间浸透了军装,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李达!李达!”陈砚抱住他,声音都抖了,警卫员赶紧递来急救包,可血根本止不住。
李达咳着血,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他抓着陈砚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嘴里断断续续地说:“陈副师长……俺……俺没给中国人丢脸……没给……没给黔军丢脸……”
“你没丢脸!你打得好!撑住!林大夫马上就来!”陈砚按着他的伤口,眼眶发热,可李达的手慢慢垂了下去,最后看他的眼神里,有释然,也有愧疚,终究是没再说出一句话。
周围的喊杀声仿佛瞬间远去,陈砚抱着李达的遗体,望着眼前还在拼杀的战场,胸腔里的怒火和悲痛几乎要炸开。“李达!老子替你杀够鬼子!”他嘶吼着站起身,举着驳壳枪冲上去,“121师的弟兄们!为李达报仇!跟鬼子拼了!”
他的吼声穿透硝烟,传到每一个黔军士兵的耳朵里。正在反坦克壕死守的赵老栓红了眼,把重机枪往地上一架,对着冲上来的日军嘶吼:“狗娘养的鬼子!俺们黔军的弟兄不是好欺负的!”重机枪的火舌扫过,日军成片倒下,可后面的鬼子仍踩着尸体往前冲,1营的士兵们打光了子弹,就抄起刺刀、铁锹,甚至是石头,跟日军扭打在一起。
石刚带着苗族侦察连本在绕后袭扰日军炮兵阵地,听闻前沿的消息,带着弟兄们折返回来,苗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们从日军侧翼切入,专挑鬼子的机枪手和掷弹手下手,喊杀声里还混着苗族的战吼,日军的冲锋阵型瞬间乱了套。
“副师长!石刚回来了!咱们把鬼子赶出去!”通讯兵跑过来汇报,脸上还沾着血。陈砚抹了把脸,将李达的遗体交给警卫员,沉声道:“让石刚带侦察连守住侧翼,赵老栓的1营收缩防线,依托反坦克壕死守,我带3营从正面反击!”
此时的战场,121师的各个营都在死战。右翼的滇军弟兄见黔军打得惨烈,也主动派来一个连支援,滇军连长红着眼喊:“黔军兄弟!俺们跟你们一起干!不能让鬼子小瞧了中国人!”
林晚的医疗站早已忙得脚不沾地,伤员一批批被抬过来,她的手被绷带磨破,沾着血,却仍不停歇,听到李达牺牲的消息,她手顿了一下,眼眶泛红,却只是咬着唇,加快了包扎的速度——战场上的悲痛,只能化作救死扶伤的力量。
陈砚带着3营冲在最前面,他的驳壳枪撂倒了三个日军,刺刀捅进第四个鬼子的胸膛时,枪杆都被血裹住。士兵们见副师长身先士卒,士气更盛,原本被撕开的缺口,竟一点点被他们堵了回去。
日军的冲锋在持续了半个时辰后,终于慢了下来,矶谷师团的士兵也打红了眼,可面对黔军不要命的反击,终究是后继乏力。当最后一批日军退下时,阵地上终于暂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伤员的呻吟和士兵们粗重的喘息。
陈砚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李达的遗体旁,警卫员已经用军毯将他裹好,放在阵地旁的一块空地上。夕阳透过硝烟照下来,落在李达的脸上,他的眉眼间还带着拼杀时的狠劲,却再也不会睁开眼了。
“挖个坑,把李达埋在阵地旁。”陈砚的声音沙哑,身边的士兵默默拿起铁锹,一下一下挖着土,泥土落在军毯上的声音,在寂静的阵地上格外清晰。
赵老栓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胳膊上的绷带还在渗血,他望着李达的遗体,叹了口气:“李达这小子,以前是混了点,可最后这一下,爷们!没给咱中国人丢脸!”
石刚也走过来,手里还攥着一把缴获的日军军刀,他把军刀放在李达的遗体旁:“李营长,俺们苗族弟兄佩服你,这刀,给你陪葬,到了那边,也能砍鬼子!”
陈砚蹲下身,轻轻整理了一下李达的军装,把一枚缴获的日军徽章放在他胸口——那是李达前几日打退鬼子冲锋时缴获的,他还说过,等打完仗,要把这玩意带回老家,给乡亲们看看。
“李达,你放心,台儿庄咱们守得住,鬼子咱们杀得完,你没给中国人丢脸,更没给黔军丢脸。”陈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等打赢了这仗,俺们给你立块碑,让后人都知道,你李达,是条汉子!”
士兵们默默站在一旁,没有人说话,可每个人的眼里都憋着一股劲。他们见过李达的转变,见过他从刁难黔军的嫡系,变成跟弟兄们并肩作战的战友,如今他为了保护副师长牺牲,这份情义,刻在了每个黔军士兵的心里。
林晚端来一碗水,递给陈砚:“先喝点水吧,阵地还得守,伤员还得治,李营长也不想看到咱们垮掉。”
陈砚接过水,喝了一口,抬头望向日军阵地的方向,那里还能看到鬼子的军旗在晃动,矶谷师团的总攻还没结束,这场仗,还得打下去。
“通知各营,清点弹药,加固工事,今晚轮流守岗,别让鬼子夜袭。”陈砚站起身,抹了把脸,将悲痛压进心底,“告诉弟兄们,李达的仇,咱们明天就报!矶谷师团想拿下台儿庄,先从咱们黔军的尸体上踏过去!”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夜色慢慢笼罩阵地,李达的新坟就在阵地旁,坟前插着一根步枪,枪上挂着他的军帽。阵地上的士兵们开始加固战壕,擦拭武器,医疗站的灯光还亮着,林晚和医护兵们还在救治伤员。
陈砚站在李达的坟前,望着远处日军的营地,手里的驳壳枪攥得死紧。他知道,这场仗还远没结束,矶谷师团不会善罢甘休,可只要121师的弟兄们还在,只要黔军的铁血还在,台儿庄的防线,就绝不会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