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儿庄西侧的阵地还浸在战后的肃杀里,焦黑的泥土裹着弹片,风卷着硝烟掠过一排排新立的木碑,碑上歪歪扭扭刻着牺牲士兵的名字,有的甚至只写了“黔军某氏”。陈砚刚送走前来道贺的吴剑平,肩头的伤口便隐隐作痛——那是昨日反击时被日军刺刀划开的,仓促裹了块布条,此刻血已经渗了出来。
“还愣着做什么?伤口不处理,是想留着发炎吗?”林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嗔怪,手里还拎着个布包,里面是消毒用的盐水和熬好的草药膏。她走到陈砚面前,不由分说按住他的肩膀,解开渗血的布条,眉头瞬间蹙起,“你看看,都化脓了,昨天就让你处理,偏要先忙部队的事。”
陈砚看着林晚低头清理伤口的样子,她的指尖沾着草药汁,动作轻柔却利落,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白皙的额头上。他放软了语气,笑道:“这不是刚升了师长,总得把兄弟们的事安顿好。再说,有你在,我还怕这点伤好不了?”
“贫嘴。”林晚抬眼瞪了他一下,手里的纱布缠得更紧了些,“现在是师长了,更该惜命。你是一军之长,不是光杆营长,你要是倒了,121师的几千弟兄怎么办?”
这话戳到了陈砚的心里,他收了笑意,望着远处正在整理装备的士兵,声音沉了几分:“我知道。台儿庄这一仗,咱们折了800弟兄,李达也走了,这些账,都得记在鬼子头上。武汉那边,坂井德太郎还等着咱们,不能让弟兄们白死。”
林晚的手顿了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几个新兵正围着石刚学拼刺,动作生涩却透着股狠劲,其中还有几个台儿庄本地的青年,是战后主动要求参军的。她叹了口气,将最后一截纱布系好:“武汉的仗只会更难,田家镇要塞是长江门户,坂井的6师团又是日军精锐,你得早做准备。”
“放心,我心里有数。”陈砚抬手揉了揉林晚的头发,动作自然又亲昵,“王锐已经在清点缴获的装备,这次咱们缴了日军十挺重机枪、五百支中正式,加上李宗仁补充的,装备能凑齐三个团。我打算把贵州籍的老兵打散到各团当骨干,再收编台儿庄的青年,练上半个月,够鬼子喝一壶的。”
林晚看着他眼底的光,知道他早有规划,便不再多劝,只是将布包里的干粮递给他:“刚蒸的馒头,就着咸菜吃点,从昨天到现在,你一口东西都没进。”陈砚接过馒头,掰了一半递给她,“一起吃,你忙了一天,也没歇着。”
两人坐在战壕的断壁上,就着微凉的风啃着馒头,阵地里传来士兵们整理武器的叮当声,还有新兵喊杀的操练声,竟透着股劫后余生的鲜活。林晚忽然想起什么,道:“昨天医疗站收了几个重伤员,其中有个苗族的小伙子,是石刚的同乡,腿被炮弹炸伤了,说什么都不肯退到后方,非要跟着去武汉。”
“石刚的兵,都是硬骨头。”陈砚笑了笑,“让他先在医疗站养着,等到了武汉,编入后勤连,总比让他拖着伤腿冲锋强。咱们的兵,能留一个是一个,不能让弟兄们流了血,再白送了命。”
吃完馒头,陈砚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起身往阵地后方走去。王锐正蹲在一堆武器旁清点,见他过来,忙递上清单:“师长,清点完了!缴获的日军九二式重机枪六挺,三八式步枪三百支,子弹八千发,还有十辆卡车的罐头和炮弹,加上李长官补充的,咱们121师现在有三个团的编制,装备能配齐,就是新兵太多,得抓紧练。”
“新兵交给石刚和赵老栓带。”陈砚指着清单上的数字,“赵老栓带1团练拼刺和阵地防御,石刚带2团练山地突袭和侦察,3团由我亲自带,练步炮协同和巷战——武汉多水网和山地,这些战术都用得上。”
王锐愣了愣:“步炮协同?咱们的炮兵就几门迫击炮,哪来的步炮协同?”
“没有就练出来。”陈砚蹲下身,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草图,“用木板模拟火炮阵地,让步兵跟着迫击炮的落点推进,练熟了,等到了武汉,哪怕只有几门炮,也能发挥出十倍的威力。这叫现代战术,不是光靠人冲。”
他的画笔下,阵地、火炮、步兵冲锋的路线清晰明了,王锐越看越明白,一拍大腿:“师长,这法子妙!以前咱们只知道跟着炮弹冲,从没想过还能这么配合。我这就去安排,让木匠连夜赶制木板模型。”
石刚这时扛着苗刀走过来,胳膊上还缠着绷带,嗓门依旧洪亮:“师长,台儿庄的后生们都嗷嗷叫着要参军,我挑了五十个身强力壮的,都是苦孩子,恨透了鬼子,练上半个月,准能上战场!”
“先别忙着上战场。”陈砚摆摆手,“让他们先跟着老兵学用枪,学认地图,咱们黔军的底子是草鞋兵,但不能一直靠蛮劲。我要的是能打巧仗的兵,不是只敢拼刺刀的莽夫。”
石刚挠了挠头,虽有些不解,却还是点头:“听师长的!俺们苗族的弟兄,学东西快,您怎么教,俺们就怎么练!”
陈砚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整个阵地。夕阳西下,金辉洒在士兵们的钢盔上,新补充的步枪在余晖里闪着冷光,伤员被抬往后方的医疗站,百姓们推着小车送来热水和粗粮,一切都在朝着有序的方向走。
他走到新兵操练的场地,五十个台儿庄青年正跟着赵老栓练拼刺,喊杀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陈砚站定,扬声道:“兄弟们!我知道你们恨鬼子,想报仇,但打仗不是光靠喊!台儿庄的血告诉我们,只有练好本事,才能少死人,才能真的守住咱们的家!”
新兵们停了动作,齐刷刷看向他。陈砚继续道:“从今天起,你们就是黔军121师的兵!我陈砚向你们保证,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有我一发子弹,就不会让你们空手上战场!等练好了本事,咱们就去武汉,把坂井那老鬼子打回东洋去!”
“打回东洋去!”新兵们齐声高呼,声音里满是热血,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手里的步枪还端不稳,却梗着脖子喊得最响,正是昨日主动参军的狗剩。
陈砚看着这群年轻的面孔,想起了刚参军的王小二,想起了牺牲的李达,想起了从淞沪一路走来的弟兄们。从合肥的残部,到如今兵强马壮的121师,靠的从来不是运气,是弟兄们的血,是百姓的支持,是那股不服输的铁血精神。
夜色渐浓时,陈砚回到指挥棚,铺开武汉的地图,田家镇要塞的位置被他用红笔圈了出来。周明轩送来最新的情报:“师长,周世昌来电,贵州又募集了两千套军装和五百支汉阳造,正往徐州运,路上可能会遇日军袭扰,问咱们要不要派部队接应。”
“派一个连去。”陈砚盯着地图,头也不抬,“让王锐安排,务必把物资安全接回来。另外,给吴剑平回电,121师三天后开拔,先到徐州休整,再奔赴武汉。”
周明轩刚要走,又被陈砚叫住:“告诉林大夫,让她把医疗站的物资整理好,伤愈的轻伤员编入医疗队,跟着大部队走。”
指挥棚外,林晚正和卫生兵们清点草药,月光落在她的白大褂上,映出淡淡的轮廓。陈砚站在门口,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安稳得很。从淞沪的初次相遇,到南京的生死与共,再到如今的台儿庄,这个温柔又坚韧的女子,早已成了他戎马生涯里最暖的光。
“在想什么?”林晚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笑道。
“在想,等打跑了鬼子,就回贵州,给你建一所医院,让你不用再在炮火里救人。”陈砚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
林晚的眼眶微微发热,反手握紧他:“不用等那么久,只要你平安,只要弟兄们少流血,我就知足了。武汉的仗难打,你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陈砚点头,望向武汉的方向,夜色里仿佛能看到长江的波涛,看到田家镇要塞的烽火,看到坂井德太郎的狰狞。但他不怕,身后是八千黔军弟兄,是百姓的支持,是林晚的牵挂,更是那刻在骨子里的铁血——黔军的路,从草鞋营走到台儿庄,从台儿庄走向武汉,一步一个血印,却从未停过。
次日天刚亮,阵地里便响起了嘹亮的军号,士兵们开始收拾行装,擦拭武器,新补充的卡车满载着弹药和粮食,在晨雾里排成一列。陈砚站在高台上,看着整装待发的队伍,高声道:“弟兄们!台儿庄的胜利,是咱们用命拼来的!现在,武汉需要我们,长江需要我们!出发!”
脚步声震彻大地,黔军的军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士兵们背着新配发的步枪,喊着“杀鬼子,守江城”的口号,朝着武汉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