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那带着婉拒的话一出,周遭喧闹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凝滞了零点几秒。
王军脸上那亲热熟络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收敛,最后只剩下几分商场上惯有的客套与疏离。
他身旁的王磊,更是连客套都懒得维持,面上的讶异和不快几乎要溢出来。
而站在最前面的冯大炮,那张本就不算和善的脸,瞬间就黑了下去。
一股火气“噌”地一下,直冲脑门。
他是谁?
他是冯大炮!国内商业片导演里说一不二的存在!京圈里的大拿,哪个演员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变着法地巴结讨好?
今天,就在这万众瞩目的人民大会堂,他竟然被一个从台省特区来的,不过才拍了两部电影的年轻小子当众下了面子?
这要是传出去,他冯大炮的脸往哪儿搁?
“你……”
一个字刚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火药味,冯大炮正准备开喷,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王军的反应却比他更快。
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示意,递给了身旁的弟弟。
王磊立刻心领神会,一步上前,强行挤到冯晓刚和宴清中间,一只手搭在了冯大炮的胳膊上,看似亲热,实则力道不小。
“大炮导演,来来来,咱们去那边喝一杯,我跟你聊聊美术置景的事儿,正好有点新想法。”
说着,也不管冯大炮乐不乐意,半推半架着就要把他往角落里带。
冯大炮哪里肯依,他今天这口气要是不出了,回去得憋出内伤!
可王磊是谁,人精中的人精,他凑到冯大炮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急速说道:“哥,大局为重!今天这事不能砸!”
冯大炮动作一顿。
他可以不给宴清脸,但他不能不给华亿兄弟,不给王家兄弟脸。
他愤愤地甩开王磊的手,但总算是没再冲回去,只是回头,那双藏在帽檐下的眼睛,恶狠狠地剐了宴清一下,仿佛要把他记在小本本上。
宴清站在原地,手里还捧着那本薄薄的剧本,面上依旧是那副恭敬又带着点为难的神态,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谦虚的后辈。
看着被拉走的冯大炮,他心里毫无波澜。
下马威?他宴清在孤儿院里看人脸色的年纪,这位大导演还不知道在哪儿扛摄像机呢。
另一边,被王磊拉到僻静角落的冯大炮,终于忍不住了。
“王磊!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小子什么东西?他算个屁!敢当着我的面拒了华亿的本子?他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亚洲巨星了?我看他就是个演偶像剧的三流演员!”
冯大炮压低了嗓门,但每个字都透着怒火。他很聪明,绝口不提是自己先给宴清难堪,巧妙地将个人恩怨上升到宴清不识抬举,打华亿的脸。
王中磊递过去一杯酒,脸上的笑意也淡了许多,不像刚才那般热络。
“消消气。我知道你看不起他,觉得他没演技,就是个小白脸。”
“难道不是吗?”冯大炮哼了一声。
“是,也不是。”王磊抿了一口酒,不再兜圈子,“但你知道不知道,就是你嘴里这个演偶像剧的小白脸,他之前演的《流星花园》、《浪漫满屋》,让他在整个亚洲有多少粉丝?”
“你知道不知道,就因为他,Jay一个新人主演的那部《头文字d》票房直接破亿!你知道不知道,今天这《神话》的三亿票房,有多少是冲着他来的?”
王磊一连串的反问,让冯大炮哑口无言。
这些数据,他当然知道。作为圈内人,他比谁都清楚宴清现在的人气有多恐怖,尤其是在日韩市场,那简直是摧枯拉朽。
“但是……”冯大炮还想争辩,艺术家的那点清高让他不愿低头。
王磊直接打断了他。
“没有但是。你要清楚,公司正在筹备上市,这个节骨眼上,我们需要的是什么?”
“是漂亮的业绩!是让投资人放心的票房数字!”
王中磊的声线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夜宴》这个本子,是你转型的第一步,风格跟以往完全不同,能不能被市场接受,谁心里都没底。为了保证它能成,为了让华亿的财报好看,我和我哥,必须找一剂最猛的票房灵药。”
“宴清,就是这剂药。”
话说到这份上,冯大炮就算再有脾气,也得咽下去。
他端起酒杯,一口将杯中的红酒饮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那股邪火。
“而且,”王磊看着他,又补了一句,“你可知道?为了请动这尊大佛,我哥是亲自去求了韩董那边,才换来他今天能站在这里,接你这个本子。你刚才要是真喷了他,这事就彻底黄了。”
“韩董?”
冯大炮彻底愣住了。
韩三坪?中影的韩三坪?
为了一个演员,王军竟然把这条线都动用了?
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已经不是他想不想用这个演员的问题了,而是他必须用!
“我明白了。”冯大炮闷闷地吐出三个字。
大局为重。
这笔账,他冯晓刚记下了。
……
宴会厅的另一头。
王军送走了几位道贺的宾客,重新走回到宴清面前。
此刻的他,脸上已经没了半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审视和压力。
“宴清,你刚才那话,是不想给华亿这个面子?”他开门见山,话里带着一丝冷意。
宴清连忙将姿态放得更低,甚至微微躬身,脸上的惶恐恰到好处。
“王总,您千万别这么说,这顶帽子我可戴不起。我是真的怕自己道行不够,演砸了冯导的戏,到时候不光是我,连带着华亿和您的金字招牌,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他把皮球又踢了回去,理由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王军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忽然又笑了。
只是这次的笑,不及眼底。
“你啊你,真是个小滑头。”他用手指虚点了点宴清,“行了,别跟我来这套虚的。大炮的脾气是臭,但他没坏心,也是真心欣赏你。不过,今天这事,已经不只是你和他之间的事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
“为了让你能来演这个太子,我可是跟中影的韩董打了包票的。”
轰!
“韩董”两个字,如同平地惊雷,在宴清的脑海里炸开。
韩三坪!
如果说华亿兄弟是民营影视公司的巨头,那宴清挂靠的中影集团韩三坪,就是这个行业里真正的官方巨擘,是规则的制定者之一。
王军把这尊大佛搬出来,性质就全变了。
这已经不是拒绝一个剧本,得罪一个公司那么简单了。
这是在打韩三坪的脸,是在挑战整个京圈乃至官方的潜在规则。
他宴清根基再稳,人气再高,也扛不住这种级别的压力。
想在国内混,就绝对不能站到规则的对立面。
无数念头在脑中闪过,宴清脸上的表情从惶恐,到犹豫,再到挣扎,最后化为一抹苦笑,仿佛是经过了剧烈的天人交战,最终不得不妥协。
“王总,您这……您这可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说道:“既然王总和韩董都这么看重我,我再推辞,那就是真的不识好歹了。这个角色,我会好好演的。”
王军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就对了嘛!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
宴清顺势露出一个“担忧”的表情:“只是……冯导那边,他对我好像有点意见……”
“放心。”王军大包大揽,“大炮那边我去说,他是个聪明人,懂分寸。你回去好好看剧本,拍完《宝贝计划》准备进组就行。”
目的达成,王军又寒暄了两句,便转身离去,融入了那片名利场中。
喧嚣的人声和音乐重新涌入耳朵,宴清却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本薄薄的剧本。
封面上,“夜宴”两个字,在辉煌的灯光下,仿佛透着一股森然的冷意。
【宿主,恭喜您成功解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成就。奖励:演技+1。】
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调侃。
为了人情,就要去演一部自己不看好的戏,还要应付一个明显看自己不顺眼的大导演。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有点亏。
宴清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修长的手指翻开了剧本的第一页。
纸上,只有一行字。
太子,无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