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源当的血腥气在深夜的寒风里散开,那股铁锈的味道,却固执地钻进在场每个人的鼻腔。
这场短暂的厮杀,终是落定。
晏北玄的视线却直直落了过来。
那道目光有重量,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落在戚清辞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最后,那目光停在他手中那面……在火光下反着光的锅盖上。
周遭的开始变得安静。
戚清辞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连同这口锅一起埋进去。
【看什么看!你那是什么眼神!没见过升级版碳纤维涂层防爆盾是不是?!】
【哦,这个连铁都炼不明白的世界,确实没见过。】
【完了,我商业部尚书,未来权倾朝野的朝堂尖子生,出门随身带口锅算怎么回事?那我这运筹帷幄,清冷矜贵的人设不都全塌了!】
【都怪这破系统!下次是不是要给我个马桶搋子当武器?!就不能好好修改一下这些道具的外观吗?我又不是没花积分!!】
“咳。”
戚清辞干咳一声,想打破这让人头皮发麻的寂静。他手腕暗中用力,试图把那口锅悄悄挪到身后。
他的动作只做了一半。
“戚部长。”
晏北玄开口,声音里有几分探究的意味,勾着人的神经七上八下的。
“你这‘护具’,还挺很别致。”
他特意加重了“护具”二字,眼中的打量不加掩饰。
戚清辞的脸皮抽动了一下,只能硬着头皮,开始了他生平最荒唐的一段说辞。
“回陛下,此乃臣之家传宝物,名曰‘玄铁宝锅’。”
“相传是请高人以天外陨铁锻造七七四十九日,辅以真火淬炼而成,开过光的。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危急关头,能自行护主。”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给自己颁发了最佳编剧奖。
【我真是个平平无奇的撒谎小天才,这个设定,很完美。】
晏北玄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视线又从锅盖,缓缓移向他空荡荡的袖口。
“那么,方才自行发光的‘惊雷’,也是高人所赠?”
“正是!”戚清辞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继续编造,“高人云游四海,见臣骨骼清奇,是经世之才,特赠此物。言其可在阴邪环伺之时,引天雷之光,辟邪退敌。”
【狗皇帝,你再问一句,我可就要说自己是紫微星下凡,来辅佐你这天煞孤星的了!信不信我现场给你算一卦?!】
晏北玄就那么看着他。
那眼神里的内容很复杂,像是在说:你接着编,朕听着。
戚清辞都已经准备开始编造“玉皇大帝是我拜把子兄弟”的故事,晏北玄的目光却变了。
他脑中闪过一个画面——五年前,也是这样寒冷的夜,眼前这个人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没了戚气息。
罢了。
比起那些秘密,他的人是否安好,是否还愿意站在这里,费尽心思地编故事给自己听,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他还在,一切都来日方长。
“罢了。”
晏北玄话锋一转,周身的气场也随之变化,那点探究被肃杀取代。他目光扫向满地尸首,声音也冷下来。
“查!给朕一寸一寸地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群人的底细给朕挖出来!”
“是!”萧烈领命,立刻带人上前,仔细勘验那些黑衣刺客的尸体。
气氛重归凝重,戚清辞暗自松了口气,刚想把锅彻底藏好,他哥来了。
戚清越翻身下马,脚步不稳地冲到戚清辞身边。
他一把攥住弟弟的肩膀,手心传来的力道透着后怕,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又一遍。见他确实没有受伤,连衣角都没破,那根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
但下一秒,他的视线,也不可避免地被那口锅给吸引了过去。
戚清越张了张嘴,又闭上,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
他很想问,特别想问。
“弟……你这……”
可一对上弟弟那副“你敢问我就把锅扣在咱俩头上”的表情,他最终还是把满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他抬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那力道里混杂着无奈和心疼,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罢了,只要人没事就好。
很快,萧烈那边便有了发现。
“陛下!您看!”
萧烈从一具刺客的后颈衣领最深处,撕下了一小块被血浸透的布料。
布料材质寻常,但在火光映照下,能看见一种用暗金色丝线绣成的、纹路繁复的云纹。
“这是……”晏北玄接过布料,眉头锁起。
戚清越的呼吸,却骤然停住。
他一把从晏北玄手中拿过那块布料,凑到眼前,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
“没错……就是它!就是这个!”他的声音干涩,每个字都费力,“五年前,在北疆偷袭我,废我经脉的那批人身上,也有这种金线云纹!”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五年前的旧案,与今日的新案,被这一条线,串联在了一起。
这背后,是同一个人。
一个潜藏极深,势力庞大,对戚家与皇室都怀有恶意的敌人。
“所有尸体!把带有这种纹饰的布料全部给朕撕下来!”晏北玄眼中杀意翻涌,一次两次在天子脚下行凶,真的当他晏北玄是病猫?
“另,将李德忠、王贺押入天牢!由戚尚书,亲自审问!”
他转过头,命令的目光落在戚清辞身上。
“朕知道你有办法,但朕不管,天亮之前,朕要他们开口。”
【狗皇帝,果然又给我派活儿!资本家都没你这么会压榨!】
【不过……这活儿我喜欢!】
戚清辞的眼底,一抹冷光闪过。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如果不是晏北玄打乱了他的计划,早在五年前戚清辞就能把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是夜,揽月轩,烛火通明,暖意融融。
这里不再是衙门的清冷模样,倒像是一座临时行宫。
晏北玄以“案情复杂,需与戚尚书连夜商议”为由,留在了此处。御膳房甚至送来了宵夜,满满当当铺了整整一桌,菜肴的香气在温暖的空气里散开。
戚清辞看着满桌精致的菜品,再看看正坐在主位上,用银筷夹起一块肴肉的晏北玄,只觉得一股火气往上冲。
【我在这儿累死累活抓人清场,你搁在这儿开庆功宴?!还商议案情,我商议你个大头鬼!你分明就是想找借口跟我待着,顺便套我的话!】
【黄鼠狼给鸡拜年,安的什么心我能不知道吗!休想从我嘴里套出半个字!休想!】
“戚部长,忙了一夜,辛苦了。”
晏北玄像是察觉戚清辞那变了又变的脸色,将那块肴肉,放进了戚清辞面前的白玉碗里。
“多吃点,补补身子。”
他打量着戚清辞,目光在他腰身上停顿了一瞬,眉头微蹙。
“太瘦了。朕的......臣子,可不能这么单薄。”
戚清辞盯着碗里的肉,心里默念,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克制住把碗扣在晏北玄脸上的冲动,挤出一个笑容:“谢陛下隆恩。”
接着,在晏北玄的注视下,他把那块肉塞进嘴里,囫囵咽了下去。
看在今天抓到线索了,戚清辞也懒得和晏北玄生气了,他还着急审人呢。
晏北玄见他吃了,嘴角上扬,又准备去夹另一道菜。
戚清辞后背一紧,赶紧开口打断他。
“陛下!关于那金线云纹,臣已动用商业部所有情报渠道,查清了。”他从手边拿过一份刚刚汇总好的卷宗,双手递了过去,试图用公事冲散这诡异的气氛。
“此种云纹,名为‘盘龙卧云’,乃大晏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为表彰功绩,特赐给几位有从龙之功的宗室藩王所用。”
“但时移世易,大部分藩王早已被削爵夺权,此纹饰也早已禁用。如今仍有资格,也有这份财力使用此等金线暗绣,且宗卷记录在案的,只剩下一家。”
他顿了顿,抬起眼,眼里还带着一点看好戏的意味,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名字。
“雍王,晏北启。”
雍王,晏北玄的亲皇叔,当今圣上唯一在世的长辈宗室。此人长年居于封地雍州,深居简出,不问朝政,在朝野上下,向来是与世无争的代名词。
谁能想到,这条蛰伏了数十年的老狗,才是那条最毒的蛇。
空气寂静。
晏北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个结果,似乎并未出乎他的预料。
他缓缓放下了银筷,筷子尖与白玉碟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证据呢?”他的声音很平。
“证据,就在李德忠和王贺的嘴里。”戚清辞面带些许挑衅,他很期待晏北玄会怎么对自己的皇叔,“臣已命人将他们二人分别带至偏殿,分开看押。陛下……可有兴趣,与臣一同观审?”
他微微倾身,烛光在他的眼底跳动。
“看看这条老狗,究竟都养了些什么会咬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