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海的话像一块冰，塞在沈微婉心里，一整天都化不开。
晚上萧景渊过来用膳，看她有些心不在焉，便问：“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是累着了，还是宸儿闹你了？”
沈微婉放下筷子，沉默了一会儿。她知道这事瞒不住，也不想瞒。她抬起头，看着萧景渊：
“皇上，臣妾今天……见了一个人。”
“哦？谁？”
“一个叫福海的老太监，现在在御花园打理花草。”沈微婉注意着萧景渊的表情，“皇上还记得他吗？很多年前，在通往汀兰轩的宫道上，他和另一个小太监议论贵妃克扣用度，被皇上撞见那个。”
萧景渊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神色如常地夹了一筷子菜，语气平淡：“好像有这么个人。怎么了？”
“臣妾问他，当年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那个地方，说那些话。”沈微婉一字一句地说，“他说，是有人给了他一锭银子，指使他那么做的。是为了让路过的‘哪位主子’听见。”
她紧紧盯着萧景渊的眼睛：“皇上，我们当年的那次‘偶遇’，是被人设计好的。”
她以为萧景渊会惊讶，会追问，甚至会愤怒。
但他没有。
萧景渊只是慢慢放下了筷子，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回视着她：
“朕知道。”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沈微婉耳边。她彻底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你知道？”
“嗯。”萧景渊点了点头，他的表情很坦然，甚至带着一丝早已料到的平静，“那时候，朕刚登基不久，朝堂上有丞相府把持，后宫里有王氏和柳氏两派明争暗斗。朕需要破局，需要一个不在他们任何一方势力范围内的，但又足够聪明，能引起波澜的棋子。”
他的目光落在沈微婉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也带着一丝回忆：“你父亲是吏部尚书，家世尚可，但你是庶女，在家族中不受重视，入宫后分到最偏僻的宫室，看起来安分守己。对朕来说，你很合适。”
沈微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手脚有些发凉。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所以……那次相遇……”
“那次是有人想借你的口，把贵妃克扣用度的事捅到朕面前，或者至少让朕注意到你，给他们当枪使。”萧景渊接口道，语气没什么起伏，“朕察觉了他们的意图，将计就计，顺水推舟。朕确实需要一个理由，或者说一个契机，去关注你，看看你这颗棋子，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
他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顿了顿，继续说道：“朕承认，一开始，朕确实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吸引贵妃和王氏的注意力，利用你来打破后宫那潭死水，甚至利用你去查陈院判的旧案，来牵制和打击丞相府。”
他把话说得赤裸而直接，没有丝毫掩饰。
沈微婉坐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凉了。原来从一开始，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努力，甚至包括她以为的“机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她真的只是一颗棋子，一颗被他亲手挑选、亲手推上棋盘的棋子。
愤怒、委屈、还有一种被彻底愚弄的冰冷，瞬间淹没了她。
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情绪和骤然失去血色的脸，萧景渊沉默了片刻。他伸出手，想去握她的手。
沈微婉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来。
萧景渊的手停在半空，然后缓缓收回。他看着她，眼神复杂，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平静无波：
“但是沈微婉，朕算计了开始，却没有算计到后来。”
他深深地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朕没有算到，你会那么倔强，明明自身难保，还敢一次次在刀尖上行走。朕没有算到，你跳下水去救珩儿时，朕心里会那么害怕。朕更没有算到，看着你生病躺在床上，朕会觉得自己心里也跟着空了。”
“利用是真的。”他迎着她带着伤痛和质疑的目光，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认真，“可后来，朕对你动心，也是真的。”
“朕可以继续骗你，哄你。”他说，“但朕不想。今天既然你问到了这里，朕就把所有真相都摊开给你看。从一开始的利用，到后来的身不由己，再到现在的非你不可。”
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等着她的反应。
沈微婉坐在那里，脑子里乱糟糟的。愤怒和冰冷还在，但被他最后那几句坦诚的话搅动了。
她想起他一次次在她危急时的维护，想起他守在她病床前的夜晚，想起他毫不犹豫地废黜皇后，想起他抱着刚出生的宸儿时那发亮的眼睛，还有他说的“这朱墙之内，朕只想与你并肩”……
所有的画面，和他刚才那番冷酷又坦诚的告白交织在一起。
她该恨他吗？恨他最初的利用和算计。
可如果没有他最初的“顺水推舟”和后来的暗中支持，她可能早就死在贵妃或者王氏手里了，更别提查明母亲的冤屈，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她该信他吗？信他后来的动心和现在的“非你不可”。
可帝王的真心，又能有几分重量？又能维持多久？
各种情绪在她心里激烈地冲撞着，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只是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她交付了身心、如今却让她感到无比陌生的帝王，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信任的基石仿佛裂开了一道缝，但过往的情意又并非全是虚假。
未来，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