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风,似乎都停滞了。
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着尘土和汗水的味道,呛得人胸口发闷。前一刻还响彻云霄的喊杀声,此刻被一种诡异的死寂所取代。
数以千计的匪徒,黑压压地跪在地上,扔掉了手中的兵器,像一片被狂风吹倒的庄稼。他们低着头,不敢去看那具倒在寨门前的无头尸体,更不敢去看山坡上那个如神魔般的青衣人。
寨墙之上,娘子军的士兵们,无论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还是刚刚拿起武器的农妇,都拄着兵器,大口地喘着粗气。她们的脸上,还残留着血战后的狰狞,眼神里却满是茫然。
赢了?
就这么赢了?
李秀宁拄着长剑,剑尖深深刺入脚下的泥土,这才勉强支撑住自己没有倒下。她身上的红色软甲早已被血污覆盖,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黑发紧贴在脸颊上,让她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庞,多了几分狼狈。
手臂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虎口处一片麻木,那是长时间厮杀导致的脱力。
她死死地盯着远处山坡上的那个身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那个人,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在棋局最危急的时刻,落下了一颗惊天动地的棋子,瞬间扭转了整个战局。
他是谁?
他的目的是什么?
李秀宁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更强者掌控命运的警惕与不安。她宁愿面对一千个悍不畏死的匪徒,也不愿面对一个深不可测的敌人。
山坡上,杨辰动了。
他没有下令冲锋,也没有高声宣告胜利,只是轻轻一夹马腹,胯下的黑马便迈开蹄子,不疾不徐地,顺着山坡缓缓而下。
他的身后,罗成拎着那杆还在滴血的亮银枪,亦步亦趋。而那两百名定国军精锐,则如同沉默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每一步的距离都仿佛经过精确的计算。那股沉默所带来的压迫感,让跪在地上的匪徒们,头埋得更低了。
杨辰的队伍,就这样穿过跪地请降的匪徒群,径直走向那扇洞开的寨门。
娘子军的士兵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紧张地望着这支从天而降的队伍。她们看不出这支队伍的来路,只觉得那股冰冷肃杀的气息,比刚才的匪徒,还要可怕百倍。
李秀宁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疲惫,直起了腰。
她不能示弱。
无论对方是敌是友,她都是这支娘子军的主帅,是这三百多人的主心骨。
她拔出插在泥土里的长剑,迎着杨辰走来的方向,站在了寨门的缺口处。她身后的几十名亲卫,也立刻结成阵型,护卫在她左右。
马蹄声在寨门前停下。
杨辰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的女子。
距离近了,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那不是一张柔弱娇媚的脸。她的五官轮廓分明,带着一种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一双凤目,此刻虽然布满血丝,却依旧清亮,眼神坚定而锐利,像一头受了伤却绝不屈服的雌豹。
即便身处如此狼狈的境地,她身上那股属于皇室贵胄与沙场将领的气度,也丝毫未减。
【红颜录】上的那90点气运值,果然名不虚传。
“你,是谁?”
李秀宁开口了,她的声音因为力竭而有些沙哑,但语气却冰冷而沉稳。
杨辰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李秀宁,扫视着她身后那座简陋的营寨。
营寨里,到处都是伤员。有人在哀嚎,有人在默默地包扎伤口。物资极度匮乏,所谓的绷带,不过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几个年纪不大的女兵,正将最后一点水分给重伤的同伴。
整个营寨,弥漫着一股贫穷、绝望,却又顽强不屈的气息。
“一个路过的商人。”杨辰收回目光,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下令取人首级的冷酷主帅,只是别人的错觉。
“商人?”李秀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绝不相信,一个商人,手下会有如此可怕的护卫。那个一枪斩杀“过山虎”的银枪少年,其武艺之高,简直骇人听闻。
“我的商队,恰好路过此地。”杨辰的语气平淡,“听闻此地匪患猖獗,便顺手清理了一下。”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
罗成在旁边听得直撇嘴。主公这装的,真是滴水不漏。他很想挺起胸膛,大声告诉眼前这个小娘子,站在你面前的,是定国军主帅,天下未来的主人!
但他不敢。
他只能扛着自己的“烧火棍”,装出一副憨厚护卫的样子。
李秀宁显然不信这套说辞。她盯着杨辰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出些什么。
可那双眼睛,平静得像一汪古井,不起半点波澜。
“阁下援手之恩,李秀宁铭记在心。”她没有再追问,而是换了一种方式,主动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日后,秀宁定当报答。”
“杨辰。”杨辰坦然地报出自己的名字,随即翻身下马,动作潇洒写意。
他缓步走到李秀宁面前,目光落在她那柄还在滴血的长剑上,又看了看她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公主殿下,你的伤,需要处理。”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递了过去,“这是上好的金疮药。”
李秀宁没有接。
她警惕地看着杨辰,也看着他身后那些沉默的士兵。
“不必了,军中自有伤药。”她冷淡地拒绝。
杨辰也不恼,只是笑了笑,收回了瓷瓶。
“也好。”
他不再看她,而是转身走进了营寨。
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不是走进一座陌生的军营,而是回到自己的家中。
“你!”李秀宁的亲卫们立刻上前,想要阻拦。
“住手!”李秀宁却喝止了她们。
她知道,对方如果想动手,根本不必等到现在。以那支队伍的实力,踏平她这座小小的营寨,不费吹灰之力。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辰,带着他的人,走进了自己的地盘。
杨辰没有去理会那些伤兵,也没有去看那些缴获的战利品。他只是在营寨里,随意地走着,观察着。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营寨中央的校场上。
那所谓的校场,不过是一片被踩实的空地。空地上,几个女兵正在李秀宁副将的指挥下,将伤员抬到一旁。
而李秀宁,在短暂的对峙后,也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她仿佛忘记了杨辰这群不速之客的存在,也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她走到校场中央,那沙哑却坚定的声音,再次响彻整个营寨。
“张三,带一队人,加固寨门!把能用的木头都给我用上!”
“王五,清点伤亡,统计战损!一刻钟内,我要看到结果!”
“赵寡妇,你带人去把咱们藏的最后那点粮食拿出来,煮成热粥,先给重伤的兄弟们送去!”
“还有你们几个,别哭了!把牺牲兄弟的遗体收敛好,我们带他们回家!”
一道道命令,从她口中发出,清晰,果断,有条不紊。
原本因为一场惨胜而显得有些混乱的营寨,在她的指挥下,迅速恢复了秩序。那些刚刚还在茫然的女兵们,立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开始忙碌起来。
她们的脸上,依旧带着疲惫和悲伤,但眼神里,却重新燃起了光。
那是主心骨带来的光。
杨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他看着那个身披血甲的女子,在废墟之上,重新撑起了这支队伍的脊梁。
她的身上,有一种强大的气场。那不是来源于她的身份,而是来源于她的能力和意志。她就像一块磁石,能将周围所有散乱的铁砂,都牢牢地吸附在自己身边。
她的眼神,在下达命令时,是如此的坚定,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这一刻,杨辰的脑海里,【红颜录】上的那句话,变得无比清晰。
【核心情缘需求:一个能与她并肩作战,实现巾帼抱负的铁血将领】。
原来如此。
她要的,不是一个把她护在身后的强者,而是一个能与她并肩而立,共同逐鹿天下的同路人。
杨辰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真正的笑意。
这个目标,比他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都更有挑战性,也更有趣。
就在这时,李秀宁似乎是处理完了最紧急的事务,她转过身,再一次走到了杨辰的面前。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少了几分警惕,多了几分审视。
“杨公子,”她开门见山,“你究竟是什么人?来我这里,有何目的?”
杨辰看着她,目光从她带伤的脸颊,滑到她紧握着剑柄、指节泛白的手。
“公主殿下,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抛出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提议。
“交易?”李秀宁一愣。
杨辰伸手指了指她身后那些物资匮乏、疲惫不堪的士兵,又指了指山谷外那些被缴获的兵器和跪地投降的匪徒。
“你的兵,需要粮草,需要伤药,需要更精良的兵器。”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而我,恰好都有。”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问题是……”
杨辰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公主殿下,你,拿什么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