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沈照的声音还在耳边,两个字像钉子扎进耳膜。陈九黎没动,脚底踩着湿泥,一步跨出就到了第七口棺前。
他低头看那具尸体耳后的字——“阴瞳为引,开闸”。
字迹新鲜,墨没干透。不是写上去的,是渗出来的。
他抬手,伞尖点地,轻轻一划,把那行字抹去。青灰色的棺木上留下一道白痕。
七口棺同时震了一下。
不是晃,是跳,像是底下有东西猛地撞上来。泥浆从缝隙里喷出来,溅到他裤脚上,又黑又沉,落地不散。
第一口棺盖滑开三寸,一只手搭在边缘,指节发白,指甲泛黄。
第二口,第三口,接着是剩下的四口,全部裂开。七道身影坐起,动作一致,慢得像被线吊着,但一落地就冲了过来。
陈九黎横伞扫出。
桃木伞撞上第一个孩子的胸口,闷响一声,尸身飞出去两丈远,砸进泥里。但它立刻翻身站起,头歪向一边,脖子发出咔的一声,转正,继续往前扑。
另外六个已经围成一圈,脚步落地无声,却压得地面微微下陷。
他旋身,伞骨张开,银针从袖口滑到指尖,五根并列,甩手射出。针尖打在童尸额心,嵌进去半截,冒出一股灰烟。那具尸体顿了一下,眼睑抽动,随即抬起手,一把拍掉银针,继续逼近。
他皱眉。
这不像尸变,也不像鬼附。这些孩子没有魂,也没有气,但动作协调,目标明确,全冲着他来。
第七口棺突然震动最猛,棺体离地半尺,又重重落下,砸出一圈泥浪。
他眼角一跳,立即后撤半步。
就在这一瞬,七具童尸齐齐抬手,掌心朝外,对准他胸口。
一股吸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伞面猛然一颤,木质纹理炸开细缝,裂缝中浮出暗红色符文,密密麻麻,像刻进去的经文。那些符文一闪即灭,再亮时颜色变淡。
他低头看伞柄。
这把伞不是普通桃木做的。父亲传下来那天就说,这是镇东西的,不是挡雨的。他一直当笑话听,直到第一次遇鬼,伞尖自己燃起火来。
现在,封印松了。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伞面。
血雾散开,七点红芒飞出,直奔童尸额心。
血珠落定,七具尸体动作同时一僵。
它们停在原地,头低着,手垂下,像是断了线的傀儡。
他喘了口气,刚想收伞,却觉得指尖发凉。
不是冷,是空,像血被人抽走了一部分。他低头看手背,皮肤还是原来的颜色,但血管变得浅淡,几乎看不见。
七具尸体的眼皮动了动。
不是睁眼,是底下有光在游,微弱的金色,顺着眉心往下爬。
他左眼突然发热。
金纹浮现,视野里多出几条灰丝,从七具尸体额心延伸出来,全都连向河底深处。那些丝线不是实体,是气,是牵引,正把他体内的阳气一点点扯出去。
他猛地抬头。
“别再输出了!他们在吸收你的阳气!”
沈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急促的呼吸。
他没回头,但听得出她没靠近。她在忍,在控制自己不去看,不去用阴瞳探查。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
一旦她调动通幽之力,阵法就会彻底激活。这七具尸体不是终点,是钥匙。它们要的不是命,是他的根——纯阳之体,前世大宗师的本源。
他收伞,往后退了三步。
每一步都稳,但腿有点沉。阳气流失不是伤,是耗,像灯油烧得太快,火还没灭,光已经开始抖。
七具尸体缓缓抬头。
眼睛还是闭着,但额心的金纹更亮了,像有东西在皮下爬动。它们的脚步重新开始,比刚才快,落地时不再陷进泥里,而是直接弹起,像踩着弹簧。
他把伞插进泥地,撑住身体。
左手按在伞柄上,右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纸是旧的,边角卷曲,是他昨夜画的驱邪咒。他往符上吹了口气,点燃。
火焰刚起,就被一股阴风扑灭。
七具尸体同时抬手,掌心吸力再次出现。
他感觉到左眼金纹在跳,体内阳气流动加快,不再是缓慢流失,而是被强行拉扯。肋骨处传来一阵钝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外钻。
他咧了下嘴。
“原来你们要的不是命。”
声音不高,但清晰。
“是我的阳气做引,替你们打开下面的东西。”
七具尸体不答话,也不会答。它们只是继续往前走,步伐一致,越来越快。
他拔出插在地上的伞。
伞柄裂缝更大了,符文几乎熄灭。但他没扔,反而握得更紧。
“行啊。”
他抬起伞,指向第七口棺。
“那就看看,是你先吸干我,还是我先把你们拍回棺材里。”
话落,他冲了上去。
第一步落地,脚下泥水炸开。第二步,伞已挥出,带起一阵风声。第七具尸体迎面撞上,被砸中肩头,整条手臂扭曲变形,但它反手一抓,指甲划过伞面,又是一道裂痕。
其他六具立刻围拢。
他旋身踢倒一个,甩出银针封住另一个的穴道,但针刚入肉,就被一股黑气顶出。他皱眉,正要再试,背后寒意突现。
第五具尸体不知何时绕到了身后,双手掐向他后颈。
他侧头避让,肩膀被擦过,布料撕裂,皮肤上留下三道红痕。
他反手一肘撞过去,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具尸体倒飞出去,落地后抽搐两下,又慢慢爬起。
七具尸体全都受过重创,却没有一具停下。
他喘了口气,站定,左手抹过嘴角。
血是热的,但流得慢。
他把血抹在伞面上。
这一次,不是喷,是涂。
血顺着裂缝渗进去,那些快要熄灭的符文忽然闪了一下,像是回光返照。
他举起伞,对准第七口棺。
“既然你要阳气,我就给你一点。”
他猛地将伞插入泥地,双手按在伞柄上,精血顺着掌心流入。
刹那间,七具尸体同时跪倒。
不是被打倒的,是被压下去的。它们双膝砸进泥里,手指抠地,试图撑起,但动不了。
他站在原地,脸色发白,额头冒汗。
血还在流,顺着伞柄往下滴,渗进泥土。那些符文越来越亮,最后化作一圈红光,以伞为中心扩散出去,扫过七口棺。
棺木剧烈震动。
里面的衬布碎裂,尸衣崩开,七具尸体的胸口同时鼓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挣扎。
他左眼金纹未散,看得清楚——它们体内有东西在动,不是魂,也不是气,是契约的残片,是百年前埋下的根。
他低声说:“想借我的阳气开闸?”
“那你得先问问我这把破伞同不同意。”
红光扩散到极限,突然收回。
七具尸体猛地抬头。
这一次,它们的眼睛睁开了。
漆黑一片,没有瞳孔,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但额心的金纹还在,缓缓转动,像在读取什么信息。
他拔出伞。
伞身轻了几分,裂缝更多了,符文只剩下零星几点。
他拄着伞,站直。
“沈照。”
他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传过去。
“别看,也别动。等我解决完这七个小东西,咱们再谈‘开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