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里的声音刚落,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头顶的灯突然闪了一下。
不是断电那种黑,是亮得刺眼,白光猛地炸开,持续了两秒才恢复正常。我抬头看主控屏,所有数据流同时停滞,时间戳冻结在那一刻。
接着,整座城市的人在同一瞬间倒下。
我没有昏迷,但身体像被压住,动不了。耳边没有声音,可脑子里却听见无数人在喊叫。那些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的,像是直接出现在意识里,一个接一个地翻涌上来。
我咬牙撑着控制台边缘,试图调出生命体征监控图。屏幕终于响应,显示出全城脑波曲线——所有人进入深度睡眠状态,REm活跃度爆表。这不是普通梦境,他们的大脑正在经历某种强制性精神加载。
我想启动零域防护罩,手指刚触到设计界面,系统提示能量输出失败。不是缺能,而是能量被抽走了,流向某个无法定位的高维节点。
我立刻意识到问题不在外部。
这是一次自上而下的覆盖,不是攻击,是干预。
我强行接入世界树幼苗的神经接口,想切断信号源。可刚建立连接,视野一黑,我已经不在控制室了。
我站在一片荒原上,天空裂开,雷云翻滚。远处有城市轮廓,但我认不出那是哪一片区域。风里带着焦味,地面微微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地下往上顶。
然后我看见了他们。
居民一个个出现在不同位置,每个人面前都展开一个场景。有人看到仓库门被撬开,自己躲在角落,看着别人抢走最后一箱净水剂;有人站在医疗舱外,按下关闭按钮,里面躺着的是他母亲;还有一个孩子抱着空碗,在队伍末尾被人推倒,没人回头。
这些不是幻象。我能感觉到它们的真实性。每一个画面都在回应某个人内心最深的恐惧——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变成那个为了活命可以放弃底线的人。
我试着靠近其中一个男人,他是后勤组的,平时话不多。他正跪在地上,面前是一具尸体,穿着和我一样的外套。他嘴里念着“对不起”,手还在发抖。
我知道他在梦什么。他曾经有机会多领一份口粮,但他没说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妹妹。他选择了沉默,结果妹妹三天后死了。
我伸手想拉他起来,可我的手穿过了他。零域能力在这里不起作用。我再试,构建一道墙,挡住吹向他的风。墙刚成型,立刻扭曲变形,变成带刺的藤蔓,缠住我自己。
系统拒绝任何形式的救援。
我退后一步,静下来观察整个结构。这场梦不是随机生成的,它有规则。我回想起苏晴之前整理的心理档案,那些日常行为记录、物资分配时的选择倾向、冲突调解中的态度偏差……她曾建议建立信用评估模型,我没同意,觉得太冷酷。
但现在我看懂了。
灾变的程度,和每个人的自私指数有关。
我找到一个坐标点,打开虚拟投影,把几个典型案例的数据叠在一起。当一个人在关键时刻选择自保,他的梦境崩塌速度更快,现实中的天气恶化也更剧烈。一次隐瞒,可能只让风大一点;但十次、百次累积起来,就成了现在这场全域风暴。
这不是惩罚,是映射。
世界树在测试我们整体的心性底线。
我退出数据分析模式,开始思考另一种可能。既然系统不接受拯救,那如果我不救任何人呢?
我闭眼,重新进入共享梦境空间。这次我没有走向别人,而是在原地画了一座塔。不高,四面封闭,顶部开放。我把自己关进去,切断所有对外连接。
然后我启动广播协议,用精神频率向整个网络发送一句话:
“若此身可平风雷,我愿永镇此渊。”
话音落下,我的意识开始被抽离。不是昏迷,也不是死亡,而是一种缓慢的溶解感。记忆片段开始漂浮,童年、工作、黑日那天的画面一一掠过。我知道这是代价,系统要拿走一部分我存在的痕迹。
但我没有停。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外面的风忽然停了。
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照下来。那些挣扎的人一个个安静下来,慢慢闭上眼睛,像是终于能睡个好觉。
我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趴在控制台上,额头全是冷汗。主控屏恢复运行,警报全部解除。电力系统还在报警,部分线路超载烧毁,但核心网络保住了。
我撑着站起来,腿有点软。外面天已经亮了,城市安静得反常。没有人出来走动,也没有人说话。他们都还在醒来的过程中,也许正坐在床边,回想刚才看到的一切。
我走出控制中心,往生态穹顶走去。
路上经过几处街区,看到有人蹲在墙角,抱着头;也有两人面对面坐着,低声交谈。没人哭,也没人吵,但气氛变了。那种隐藏在秩序下的紧张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清醒。
生态穹顶的大门开着。我走进去,看到世界树幼苗立在中央,表面覆盖着细小的水珠。每一滴都映着不同的星空图案,像是微型星图在滚动。
我伸手碰了一下叶子。
第三片叶缓缓展开,脉络清晰,像河流分支一样向外延伸。它的内部开始发光,投射出一组动态星系图,七条路径标记出来,终点指向不同方向。
其中一条,和之前探测到的北侧信号源位置一致。
我把记录仪拿出来,对准星图扫描编码,存入零域核心数据库。系统自动建立解析协议,开始比对已知维度坐标。
做完这些,我靠着树根坐下。
体力透支得厉害,脑子还有些恍惚。刚才在梦里失去的东西,不会马上回来。但我知道,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
我们一直以为活下去靠的是技术、资源、防御工事。可今天我才明白,真正支撑这一切的,是人心里的那点坚持。
不是谁都能看见自己的恶。也不是谁都有勇气面对它。
而现在,我们都看到了。
我抬头看那片新展开的叶子,光还在流动,星图未定格。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回头,是小雨。她站在门口,头发有点乱,眼神还不太稳,像是刚醒不久。
她看着我,又看向世界树,嘴唇动了动。
“它让我做的。”她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回答。
她往前走了一步,手扶住门框,声音低了些。
“你知道吗?在梦里……我看见你把我推出去,换来了三吨粮食。”
她顿了一下,盯着我的眼睛。
“你会那样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