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说完那句话,我没回答。她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框,眼神还有些恍惚。世界树的第三片叶子还在发光,星图在叶片间滚动,映出七条路径。
我刚想开口,通讯器响了。
是苏晴的声音,急促。“林川,信用系统出问题了,你得听我说。”
我没有动。她没等我回应,直接往下说。
“数据库里的评分全乱了。昨天还被记过的人,今天成了高信用模范。有人凭空多了五十点贡献值,有人一夜之间掉到负数。物资站已经吵起来,三个区发生推搡。”
我撑着站起来,腿还是软的。昨晚那场梦消耗太大,记忆像被抽走了一部分,现在连她的声音都显得遥远。
“查源头了吗?”我问。
“查了。不是人为修改,是程序自己在改。底层协议里有一段代码,像病毒一样复制自己。它不破坏系统,只改数据。”
我靠在树根边,闭眼回想信用体系的结构。那是苏晴设计的,基于行为记录自动评分,用来分配资源。初衷是公平,但现在成了混乱的导火索。
“传播方式呢?”我问。
“最奇怪的就是这个。”她说,“我们封锁了一个节点,两个小时后另一个终端又感染了。监控显示,两个操作员对视了几秒,然后信用码扫描时,屏幕闪了一下蓝光。再之后,第二个人的设备就变了。”
我没说话。视觉传播?这不像普通病毒。
“老周带人去查了。他说那些看过信用码的人,瞳孔有反常反射。像是有什么东西通过视线传过去了。”
我睁开眼。这不是技术故障,是攻击。
“先切断所有公共终端的联网权限。”我说,“用离线模式运行,人工核对身份。”
“已经做了。但问题没解决。人们开始怀疑彼此。有人不敢看别人的脸,怕被‘传染’。还有人砸了服务站的机器,喊着说整个系统都是假的。”
我握紧控制台边缘。信任一旦崩塌,比停电更难恢复。
“我马上回来。”
我切断通讯,转身要走。小雨还在门口,没动。
“你感觉怎么样?”我问她。
她摇头。“脑子里很乱。梦里的事……还没散。”
“待在这儿。”我说,“别出去。”
我没等她回答,走出生态穹顶。
街上安静得出奇。没有争吵,也没有广播提示音。人们走路时低着头,避开别人的目光。几个孩子蹲在墙角,手里抱着空容器,没人敢上前领物资。
我加快脚步往控制中心走。
路上经过一处检查点,看到老周站在那儿,手里拿着检测仪。他脸上有汗,眉头皱着。
“你来了。”他说,“我们抓到了一个可疑的。伪装成维修工,想接主控光纤。”
我走近。那人被按在墙上,双手反扣,衣服已经被撕开一角。他没挣扎,眼神发直。
“他身上没芯片,也没注射痕迹。”老周说,“问什么都不答。但我们发现他的眼睛不对劲。每次有人看他,他的瞳孔会闪一下红光,像信号灯。”
我示意把人带过来。靠近时,我盯着他的眼睛。没有焦距,但确实有微弱的反光。
“你们试过屏蔽视觉接触吗?”
“试了。戴上遮光镜的人,设备不会再被感染。但只要摘下来,和别人对视一次,病毒就回来了。”
我回头看向城市主干道。几块公共屏还在亮着,显示着信用排行榜。原本排在前列的名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从未露面的人。
“这不是单纯的程序入侵。”我说,“它是活的。能感知环境,选择传播时机。”
老周点头。“我觉得它来自守夜人。我们在一个技术员的视网膜残留影像里发现了符号,和他们旧基地的加密标识一样。”
我沉默。守夜人早就被清除,基地也炸了。但他们的技术可能没死。
“准备去北区。”老周说,“那里有他们最后一个服务器阵列的坐标。如果病毒母体还在运行,就得彻底断根。”
我正要说话,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小雨。
她走得不稳,脸色发白,但眼睛亮得异常。她没看我们,径直走向那个被押着的人。
她停在他面前,抬手。
藤蔓从她掌心钻出,迅速缠上那人的脸,贴住他的眼皮。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三秒后,藤蔓猛地收紧,那人发出一声闷哼,嘴角流出透明液体。
“他在说谎。”小雨低声说,“不止是被控制,他还记得自己是谁。他在装失忆。”
老周立刻下令搜身。在那人内衣夹层里,找到一片微型存储卡。
插进读取器,屏幕上跳出一串指令流。正是信用病毒的核心代码,带有远程唤醒协议。
“他是个载体。”我说,“不是被植入,而是被训练成传播节点。每次与人对视,就释放一段数据包。”
老周把人押下去。我转向小雨。
“你怎么知道他会说谎?”
她摇头。“我不知道。藤蔓自己动的。它碰到他脸的时候,感觉到心跳变了,呼吸节奏也不对。就像……植物能闻到谎言的味道。”
我没再问。世界树的变异能力一直在进化,也许它找到了新的感知方式。
我们回到控制中心。苏晴在主控台前,眼睛红了,但手很稳。
“我把系统切换到半离线状态。”她说,“现在只能查历史记录,不能实时更新。但这样撑不了太久。人们需要知道自己的信用值,不然秩序会彻底崩溃。”
“有没有办法区分真假数据?”我问。
“有。”她说,“我对比了原始日志和当前记录,发现被篡改的数据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它们都涉及‘未发生的行为’。比如有人被记为‘主动维修供水管’,但他那天根本不在现场。系统无法验证这类信息,只能默认接受。”
我明白了。病毒不是随机改数据,它在制造虚假荣誉,同时抹去真实贡献。
它在瓦解信用的本质。
“暂时关闭评分功能。”我说,“只保留基础身份认证。资源分配改回轮值制,按家庭人口定量发放。”
苏晴点头,开始操作。
就在这时,世界树幼苗突然震动。
一道绿光从生态穹顶方向射来,穿过墙壁,直落主控屏。屏幕上瞬间展开一条三维光路,像河流一样蜿蜒穿过城市数据层,最终停在一个坐标点。
北侧废墟。
守夜人旧基地地下。
光路末端标记出七个闪烁的红点,每个都深埋在混凝土下,持续向外发送数据包。
“这是……”苏晴盯着屏幕。
“源头。”我说,“母体还在运行。这些节点像毒囊,定期释放病毒。刚才那个人,只是其中一个出口。”
老周已经拿起装备包。“我去北区。”
“带上屏蔽头盔。”我说,“别用光学识别设备。任何需要看脸的系统都可能被感染。”
他点头,转身出门。
控制室里只剩下我和苏晴。
“我们一直以为信用是数字。”她看着屏幕上的光路,“可现在看来,真正的问题不是系统被黑,而是我们太依赖系统了。”
我没说话。昨晚的梦境刚刚让人们看清自己的内心,今天就有人利用这份清醒制造混乱。
真正的信用,从来不在数据库里。
小雨靠墙坐着,藤蔓缓缓收回掌心。她的呼吸慢慢平稳,但眼睛还睁着。
突然,她抬头。
“外面有人在撒谎。”她说。
我走到窗边。楼下街道上,一个居民正和物资管理员说话,手里举着信用卡。他的嘴在动,但小雨的藤蔓已经悄悄伸出,指向他。
苏晴看着监控画面,轻声说:“病毒还没清完。只要还有人在假装诚实,它就会继续传下去。”
老周的车已经开出基地大门,朝着北区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