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储秀宫西偏殿内一片静谧,唯有书案上一盏琉璃宫灯散发着暖黄而稳定的光芒,将苏晚棠专注的身影投映在素色纱窗上。
她确认茯苓和白芷早已在耳房安歇,殿外也无闲杂人等,这才轻手轻脚地打开妆台下那个带暗锁的隐秘抽屉,小心翼翼地捧出安嫔所赠的那卷《金刚经》。
墨香与檀香交织的气息在灯下似乎更显沉静。
苏晚棠将经卷置于书案之上,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十二分的谨慎,如同抚过最珍贵的丝帛,细细摩挲着每一页纸张的边缘、厚度与触感。
磁青纸坚韧细腻,金泥小楷庄重肃穆。
果然,当翻至经卷中部偏后位置时,指尖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感。
其中一页的边缘,与其他页浑然天成般的平滑相比,隐约能感到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薄如蝉翼的粘合痕迹,若非全神贯注且预先知晓,绝难发现。
苏晚棠屏住呼吸,从袖中滑出一柄系统所赠、薄如柳叶、寒光内蕴的精巧银刃(刀柄是温润的象牙)。
她用这锋刃的尖梢,如同绣花般沿着那细微的痕迹,极其缓慢、精准地划开。
夹层被轻柔地揭开。
里面并非续写的经文,而是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质地略厚、颜色微黄的素白熟宣!
苏晚棠的心跳微微加速。
她展开这张不过巴掌大小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用极其娟秀工整、却明显刻意改变了日常书写习惯的蝇头小楷,记录着一份令人心惊的名单与备注:
周泰和(太医院左院判,正六品): 景仁宫常驻请脉太医。
备注: 其幼子患先天不足之症(心脉孱弱),需以“血茸芝”为药引续命,此药性烈珍稀,唯北境肃慎部三年一贡,贡品皆由内务府登记造册后,经贤妃母族齐国公府掌控之药库流转。周泰和每月需从齐府药库“支取”微量,实为受制。
钱广禄(御药房采办管事,正八品): 专司景仁宫及各宫主位药材分派。
备注: 其侄钱文彬卷入去年顺天府秋闱舞弊大案,本应流放三千里,刑部卷宗却被压下未发。经办此案之刑部郎中赵志远,乃齐国公得意门生。钱广禄之职,可轻易调换药材批次、以次充好或掺入“多余”之物。
孙金桂(寿药房(注:清代无尚药局,此处调整为内务府下辖管理帝后日常药饵的机构)掌事姑姑,正七品): 掌太后、陛下日常汤药熬制、呈送监管。
备注: 其胞弟孙金宝任齐国公府京郊皇庄大管事,三年前曾因贪墨庄银千两被告发,事涉内务府,后由齐府出面“安抚”苦主并压下,不了了之。孙金桂之位,可窥探帝后用药详情,并在呈送环节做手脚。
李陈氏(曾为多位嫔妃接生之上用稳婆): 已告老离宫,居于京郊。
备注: 其独子李茂才现任齐家名下“隆盛行”商行二掌柜,主管关外皮货。疑点: 五年前柳贵人(位份:常在)于凝香阁生产,原胎位正常,却突发血崩而亡,一尸两命。当值太医及稳婆皆称意外,唯李陈氏手法有异,事后得齐府厚赏。柳常在生前曾与贤妃有过龃龉。
赵秀娥(太医院针灸科医女): 常为低位嫔妃及宫女诊视妇人科。
备注: 与贤妃大宫女锦瑟乃同乡(保定府清苑县),入宫前即相识。常借诊视之便出入各宫,尤以探望锦瑟为名频繁至景仁宫。或为传递消息、观察妃嫔身体状况之耳目。
名单不过寥寥五六人,却精准地涵盖了太医院高层(周泰和)、御药房关键环节(钱广禄)、监管帝后药饵的核心(孙金桂)、已离宫但掌握隐秘的接生婆(李陈氏),以及深入底层嫔妃的医女(赵秀娥)!
每一条备注信息,都直指贤妃及其背后庞大的齐国公府势力,是如何通过掌控他人致命的软肋(子嗣性命、家族前程、至亲罪证、后代富贵),在太医院乃至整个后宫医药命脉中,布下了一张细密而致命的大网!这便解释了贤妃为何能在药物、诊断、乃至生产这等要命关节屡屡动手脚,却能不露痕迹!
苏晚棠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脊椎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安嫔这份无声的“投名状”,其分量之重,远超她之前的想象!这哪里是结盟信物,这分明是直刺贤妃心脏要害的一柄淬毒匕首!是足以在关键时刻颠覆乾坤的铁证!安嫔能拿到这份名单,尤其是关于李稳婆和柳常在的陈年秘辛,恐怕绝非偶然。
她背后那看似清贵的书香门第家族,或许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探查隐秘的渠道,甚至可能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她立刻将这张薄如蝉翼却重逾千钧的素笺重新折叠得方方正正,收入那象牙刀柄的隐秘夹层之中,再将银刃藏回袖内。
最后,她将《金刚经》的夹层小心复原,经卷合拢,重新锁入妆台最深的暗格。
这份名单,是未来卷四彻底扳倒贤妃、斩断齐国公府后宫黑手的关键一击!然而,现在绝非亮剑之时。
贤妃树大根深,党羽遍布,此刻轻举妄动,无异于打草惊蛇,自寻死路。
她必须像最耐心的猎手,等待一个万无一失、能将其连同背后势力连根拔起的绝佳时机!
烛光下,苏晚棠的眸色沉静如水,深处却燃着冰冷的决然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