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没了,像被人从心口剜掉一块肉。山洞里空荡荡的,米缸快见底了,面袋子也瘪得可怜。日子一下子紧巴得让人喘不过气。昨天奶奶家那场闹剧,像一场荒唐的梦,除了让我们彻底看清所谓“亲人”的嘴脸,还顺手卷走了我们活下去的最后一点指望。
不能坐着等死。
星期六,天还灰蒙蒙的,露水很重,打湿了裤脚。我把小九和小娴叫醒。两个人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我已经把背篼、柴刀、镰刀,还有几个最大的捕兽夹子都准备好了,就知道今天又要进老林子拼命了。
“姐,今天去哪?”小九爬起来,利索地穿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旧衣服。
“往最深里走,”我声音有点哑,昨晚没睡好,“下几个大夹子,碰碰运气。”
小娴没说话,默默地把自己的小背篼检查了一遍,又把砍柴刀的刃在石头上蹭了蹭。她虽然小,但经过这么多事,也懂事了,知道现在每一口吃的都得靠我们自己去挣。
我们没吃早饭,也没什么可吃的。灌了几口凉水,就踩着湿滑的山路出发了。清晨的山林格外安静,只有我们踩在枯枝落叶上的沙沙声,还有早起的鸟儿偶尔几声清脆的啼叫。空气里是草木和泥土混合的清新气味,但这清新里,裹着沉甸甸的生存压力。
越往深处走,树木越高大,枝叶遮天蔽日,光线暗了下来。路越来越难走,藤蔓纠缠,荆棘丛生。我用柴刀在前面开路,小心地砍掉挡路的枝杈。小九紧紧跟着我,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地面,寻找野兽的脚印和粪便。小娴走在最后,努力跟上我们的步伐,小脸绷得紧紧的。
“姐,你看!”小九突然压低声音,指着不远处一片泥地。
我凑过去,泥地上有几个清晰的蹄印,又圆又深,旁边还有被拱过的痕迹。
“是野猪!”我心里一喜,但随即又绷紧了神经。野猪劲儿大,性子凶,不好对付,但要是真能逮到一头,肉够我们吃好久,皮和獠牙说不定也能换点钱。
我们沿着蹄印小心追踪,找到了一处野兽常走的兽径。路径边的泥土被踩得板结,还有不少新鲜的粪便。
“就在这儿下夹子。”我放下背篼,拿出那个最大最沉的捕兽夹。这夹子铁锈斑斑,但弹簧还很有力,齿口尖锐。我用带来的小锄头,在兽径中间挖了一个浅坑,把夹子小心地放进去,支好机关。然后找来枯叶和浮土,仔细地覆盖在上面,做得和周围环境一模一样,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小九,你在那边下个套索。”我指了指路径另一头一棵歪脖子树。
小九点点头,拿出他宝贝的那些铁丝,熟练地挽成活套,挂在树枝上,调整好高度和松紧。
我们一口气在这片区域下了三个大夹子和好几个套索。做完这些,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林子里闷热起来,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衣服早就湿透了。
“歇会儿,吃点东西。”我找了个有树荫的石头坐下,从背篼里拿出几个昨天挖的、已经有点蔫巴的野洋芋,分给大家。洋芋又硬又涩,但能填肚子。就着山泉水,我们默默地啃着。
吃完东西,我们没敢多歇,继续往更深处走。除了指望夹子,我们还得找点别的东西。我教小娴辨认能吃的野菜和菌子,小九则眼观六路,看有没有鸟窝或者野兔洞。
运气不算太好,也没太差。我们找到了一小片竹林,挖了几棵嫩笋;采到了一些常见的草药,比如车前草、蒲公英;还在一棵枯树下发现了一窝鸟蛋,小心翼翼地用干草包好放进背篼里。
日头偏西的时候,我们开始往回走。心里惦记着下的夹子,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快到下夹子的地方时,我示意小九和小娴放轻脚步,躲在一丛灌木后面观察。
远远看去,其中一个最大的夹子好像被动过了!覆盖的浮土和落叶被掀开,夹子合拢了,但……是空的!夹齿上沾着几根粗硬的黑色鬃毛,还有点点血迹。旁边的地上有挣扎和拖拽的痕迹,一路延伸到密林深处。
“夹到了!但被它挣脱跑了!”小九压低声音,带着惋惜。
我心里也是一沉。看那鬃毛和血迹,个头肯定不小,可能是头半大的野猪。可惜了,让它跑了。这大家伙劲儿太大,夹子可能没夹牢要害。
我们又去看了另外两个夹子和套索,都没有动静。
虽然没抓到大家伙,但看到夹子被触发过,还留下了痕迹,说明这深山老林里确实有货,我们的方向没错。这给了我们一点安慰,也燃起了更大的希望。
“没事,姐,”小九倒是挺乐观,“它受了伤,跑不远,说不定还在附近。我们明天再来看看!就算抓不到,它也肯定不敢再来这条路了,我们可以换个地方下夹子!”
我点点头,压下心里的失望。日子就是这样,十次进山,能有两次收获就不错了。不能指望一次就成功。
背着挖到的笋、采到的草药和那窝鸟蛋,我们沿着来路往回走。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疲惫感一阵阵袭来。
路过山涧时,我看到那些修路队留下的痕迹。路面被挖得坑坑洼洼,好好的山体被劈开一道口子,露出黄褐色的泥土和石头。一些工具胡乱堆放在路边。修路队的人好像又换了一批,几个生面孔正蹲在工棚门口抽烟,看到我们三个孩子背着背篼从深山里出来,都好奇地打量着。
我没理会他们的目光。这些外来的人,修他们的路,与我们无关。我们的路,在这更深的山里,在我们自己的脚下。
回到山洞,天已经擦黑。我们点燃松明,洞里有了微弱的光。我把那窝鸟蛋煮了,每人分到两个,虽然小,但也是难得的荤腥。就着清汤寡水的野菜粥,我们吃完了这简单却踏实的一餐。
夜里,山洞外风声呼啸。我躺在干草铺上,听着弟弟妹妹均匀的呼吸声,心里计算着剩下的粮食还能撑几天,盘算着明天该去哪里下夹子,哪里可能找到更多的草药。
钱没了,希望还在。只要这山还在,只要我们这双手还能动,日子,就总还能过下去。深山的夹子空了一次,没关系,下次,下下次,总会有收获的时候。就像这日子,苦是苦了点,但一步一步,总能往前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