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寨子口那条被修路队挖得坑坑洼洼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总也走不顺当。钱没了,像心口被人硬生生掏走一块,空落落地疼。山洞里那点可怜的家当,虽然抢回来一些,但看着空了大半的米缸和面袋,心里就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喘不过气。
四婶小罗艳跟刘师傅那档子事,像一阵风,在我们心里刮过,留下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痕迹,也就散了。我们自己都活得像秋后的蚂蚱,哪还有闲心去管别人墙根底下的腌臜事?那是她自个儿选的路,是福是祸,以后都得她自己受着。
算算日子,爸妈正月十五回来陪我们过了个元宵节,寨子里的酒席吃空钱袋子,爸妈留下妹妹小娴,这都过去三四个月了。除了刚走那会儿托人捎回来一封简短的信,说了几句“好好听话”、“照顾好弟弟妹妹”之类的空话,就再没半点音信。钱更是没见着影子。奶奶那边拿了我的那些是指望不上了,最后还他妈被搞计划生育的翻走了,都是大伯家超生害的,奶奶邱桂英不来找麻烦就谢天谢地。看来,爹妈在外头,过得恐怕也不容易。
下半年小娴就要上学了,学费、书本费、文具……哪一样不要钱?指望爹妈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寄钱回来,指望爷爷奶奶更是痴人说梦。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这话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万事,到头来还得靠自己这双手。
眼看着学校就要放暑假了,有两个月不用天天去学堂。我得抓紧这段时间,带着弟弟妹妹往深山里多钻几趟。灵芝、天麻那些金贵东西可遇不可求,但寻常草药、山菇、野果,只要肯下力气,总能找到一些。晒干了攒起来,等到秋天镇上赶大集的时候拿去卖,多少能换点油盐钱,说不定还能凑点小娴的学费。
还有一件顶要紧的事——得赶紧重新找个落脚的地方了。现在这个山洞,离寨子还是太近。自从上次我动了刀子,跟奶奶他们彻底撕破脸,这地方就不安全了。奶奶那人,心眼比针尖还小,又记仇,谁知道她哪天会不会又憋着坏,趁我们不在再来捣乱?或者唆使别人来找麻烦?我们必须得找个更隐蔽、更偏远点的山洞,最好是那种除了我们自己,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这天晚上,我们仨围坐在小小的松明火堆旁,火光在我们脸上跳跃。我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姐,我们要搬家吗?”小娴仰着小脸问,眼睛里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她对现在这个住了挺久的山洞,已经有感情了。
“嗯,”我点点头,往火堆里添了根细柴,“得找个新家。这里离寨子近,不安全。奶奶他们……你知道的。”
小九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找新山洞好啊!姐,我知道有个地方!在鹰嘴崖那边,有个山洞,口子小,里头挺大,还挨着水源!就是路有点难走,平时根本没人去!”
鹰嘴崖?我知道那地方,地势很险,山崖像老鹰的嘴巴一样突出来,下面是很深的山谷。要是真有个隐蔽的山洞,倒是个好去处。
“路难走不怕,”我说,“没人去才好。明天我们先去你说的那个地方看看。要是合适,咱们就尽快搬过去。”
“那咱们这些东西咋办?”小娴指着洞里那些破烂家当——瘪瘪的粮食袋、几个破碗、烧得黑乎乎的铝锅,还有那张笨重的外婆留下的架子床。
“能带的都带上,”我盘算着,“粮食、锅碗、铺盖,还有这些家伙什。”我指了指墙角的柴刀、镰刀和捕兽夹。“床……太大了,搬不动,只能先留在这儿了。”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点难过。这床是外婆给妈妈的念想,也是我们山洞里唯一像样点的家具。但没办法,保命要紧。
“等咱们在新山洞安顿下来,再想办法回来把床拆了搬过去。”我安慰小娴,也是安慰自己。
小娴懂事地点点头。
火堆噼啪作响,映着我们三个小小的、却异常坚定的身影。外面的山风吹过,带着夜晚的凉意。寨子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更显得我们这山洞的孤寂。
但我不怕。山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这双手还能动,只要弟弟妹妹还在身边,这大山里,就总有我们的一条活路。奶奶的狠毒,寨子的冷漠,都像这山里的雾,看着吓人,太阳一出来,总会散的。
我们的路,在前头,在更深的山里,在那个尚未找到的新山洞里。暑假这两个月,就是我们为自己挣命、为未来铺路的关键时候。我得把一天掰成两天用,带着小九和小娴,在这重重山影里,刨出我们姐弟三个的一线生机。
“睡吧,”我吹熄了松明,“明天一早,咱们就去鹰嘴崖探路。”
黑暗里,我们三个挤在干草铺上,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前路艰难,但心里那点靠自己挣出来的希望,像颗小小的火种,在黑夜里微弱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