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穆勒终于支撑不住,接连喷出数口黑血,胸前以血绘就的符咒黯淡无光,身后那巨人虚影亦明灭不定。
原来他法力虽然是三人之首,但草原萨满术不修性命,肉身显然也是三人中最弱的,故此献祭之力一旦将尽,帖穆勒首先就有些承受不住法力的反噬与阴气的侵蚀了。
秦无殇亦面色惨白如纸,日月神魔旗猎猎作响,其上光华明灭不定,金色神魔身躯上已出现裂纹,银色神魔的光网更是破洞处处。
毕竟他前段时间得来的日精月华还没有祭炼入神魔之中,如今消耗的,可都是秦无殇日复一日的苦心祭炼。
唯有路宁仗着太上玄罡正法玄妙无方,一身两大真气浑厚无匹,尚能勉力支持。
只是紫罗金光手的光华也在微微颤抖不定、光华忽明忽暗,显是就连路宁也有些后力不继了。
危急关头,帖穆勒惨笑一声,笑声十分凄厉。
“两位朋友,今日天大灾劫,皆由我妄为而起,二位不计前嫌,相助我封闭阴阳缝隙,帖穆勒感激不尽,愿长生天赐福你等,有如月光照在大地之上。”
说罢,他冲着路秦二人微微点头示意,随即合身扑向那最后的一处界限缝隙,周身血气如焰,轰然燃烧,恍如一轮血日,义无反顾地直投入无尽幽冥之中,竟是要以自身血肉魂灵为代价,行那最终封印之事。
路宁惊愕之际,但见帖穆勒身入缝隙之后,那汹涌的阴气顿时为之一滞。
然而不过片刻,阴风阴气再度开始疯狂外泄,而缝隙之中开始传出帖穆勒痛苦的闷哼,显是其独力难支,即将被阴气吞噬。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路宁心中诸多念头纷至沓来,最终化为一声叹息,随即法剑一挥,将万千杂念尽数斩却,毅然决然地对秦无殇道:“秦道友,今日之事,皆因我等修行之人斗法而起。”
“贫道欲效仿帖穆勒,以身封堵此裂隙,还请道友护持楚王殿下及众军士周全,待阴气稍缓,速速离去!”
秦无殇闻言一怔,神色复杂变幻。
他虽亦算魔道俊杰,却从未想过为人舍身,但对于这样的人,他终究是有些敬佩的,当下长叹一声道:“路道兄既有此念,无殇虽不能同行,却也佩服万分,既然如此,这两国交战之事,便交由秦某照应吧!”
“道兄修为精深,出身名门,冥界一行必无大碍,他日若能再见,无殇定与你痛饮三百杯!”
路宁听得此言,微微一笑,他自忖有师门令符护持,绝无性命之忧,刚好借此经历一番,因此并不觉得此行有什么凶险,于是以神识吩咐伏牛黄睛道:“你们且先回紫玄山雪竹洞,告知师父他老人家,不肖弟子路宁行事莽撞累及苍生,今将戴罪立功、封堵幽冥,只怕归期难料,还请他老人家勿要挂念!”
二童虽然不舍老爷,却知道路宁主意已定,绝不会更改,只得各自磕了一个头,然后转身化做一阵妖风而走,径自回紫玄洞天报讯去了。
将这些事分派定了,路宁方才觉得心中块垒尽去,仰天长笑一声,充满洒脱之意,然后身形一晃,化一道炽烈耀眼的黑色雷霆,如流星经天,一往无前地投入那极深极暗的界限缝隙之中。
但见他身入幽冥,然后便有阴阳雷霆与日月光华爆发,仿佛一个小天地坠入了冥界深渊一般,竟暂时压住阴气喷涌。
不过数息之后,裂缝之中传来隆隆巨响,似有万鬼哭嚎,又似天地碰撞,阴风怒号更烈,终将路宁与帖穆勒一并吞没。
而那最大的阴阳裂缝隙开始剧烈震颤,边缘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崩裂声,无数细小的空间碎片剥落消散……最终,在一阵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沉闷嗡鸣中,它终是缓缓合拢、弥合,直至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而先前泄露出来的诸多阴风阴气,则渐渐为天地间的阳气消弭,夕阳石战场上最后只余满地狼藉与弥漫未散的淡淡死气,哪里还有界限裂缝与路宁、帖穆勒的踪影?
秦无殇见状,不免再度叹息一声。
他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知道路宁与帖穆勒即便能侥幸不死,想要挣脱那无边死寂的束缚、重归阳世人间,也不知要耗费多少岁月周折,历经几多凶险磨难。
阴阳之隔,岂是等闲?除非有仙神之力、特殊之法,否则就算是道果、法相境的高人,遇上了亦要蹙眉。
秦无殇独立于凄冷夜风之中,收拾心思之后方才环顾四周,但见战场之上尸骸狼藉,除了面露惊惶担忧之色的黄睛、伏牛两个童子之外,一切凡人生灵,几乎都昏迷不醒,一片死寂。
他其实与这一切都无牵涉,本可袖手旁观,飘然远去。
毕竟魔道中人,率性而为,世间王朝兴替、蛮汉厮杀,于他来说不过如云烟过眼。
然而目光扫过那些渐渐消失的阴气,想起路宁投身幽冥前那决绝洒脱的身形,秦无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终于还是决心完成路宁临去时与自己的约定。
他施法擒下了巴拓汗,救醒楚王杜言守等人,大胜而返锁池关。
大梁兵马修整两日之后,便在杜言守的率领下继续挥军北上荒原,如今草原异人尽皆不存,大梁这边却有秦无殇坐镇,自是所向无敌,梁军铁蹄踏破北蛮王帐,直抵叶纳尔河北岸,顺利地将北蛮诸部横扫一空。
望着滔滔大河之水,劫后余生又立下不世之功的杜言守意气风发,下令勒石记功,铭刻大梁武运与楚王威名于北疆极境。
自此,肆虐北方数十载、令大梁寝食难安的蛮人大患终告平定。
而奠定此番大战的几位功臣,如路宁、二童子等,早就在胜利曙光降临前便不见了踪迹,就连秦无殇,也在勒石之后不辞而别,就此不复出现。
不提堕入幽冥的路宁,单说那牛玄卿与黄公焞两个童子,离了夕阳石戈壁那等惨烈绝地,驾起妖风,日夜兼程、餐风饮露,往南屏山方向急赶而去。
不过三五日工夫,二童子便已遥遥望见那仿佛天地间一座屏障的仙家圣地,紫玄洞天。
二童子按落妖风,毫无阻碍的穿过了护山大阵,一路疾行,直奔温半江真人清修的雪竹洞。
洞府之外,自有值守的玄巾力士,他们也认得牛玄卿与黄公焞是本洞门人的童子,自然不会阻拦,二童子直入洞府,噗通一声跪在温真人丹室门前,高声道:“师祖大老爷在上,我家老爷如今遭遇凶险,小的牛玄卿(黄公焞)特来报讯。”
话音未落,那紧闭的石门便无声无息地滑开,青竹童子出来道:“老爷已知汝等来意,叫你们进去说话。”
二童子连忙起身,快步走入丹室之中拜见温真人,将夕阳石大战,路宁主动投入阴阳缝隙封堵幽冥通道的经过,原原本本仔仔细细地诉说了一遍。
温半江真人听得二童子的禀报,面上并无太大波澜,神识散入不知名的虚空之中,在护山大阵的某个虚空角落里找到一座不起眼的玉台。
只见台上整齐排列着数十盏式样古朴的青铜油灯,灯火尽皆亮如北极之星。
唯有其中一盏,灯火竟是奇特的混沌色泽,略略比别的火光小一圈,光色时而炽白如日,时而清幽如月,时而紫气氤氲,但其光芒稳定,并无熄灭之象。
这灯盏底座上正刻着两个小字:清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