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绽英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摸了摸妹妹的发顶,那双历经生死后更显深邃的眸子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真实心疼:“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谢绽英记忆中的妹妹爱吃爱睡,脸上总是带着点婴儿肥的肉肉。
谢天歌仰头望着眼前的大哥,他脸颊凹陷,比自己还要清瘦几分。然而,他那双眼睛里的神采,那挺拔如松的身姿所散发出的沉稳气场,与记忆中那个顶天立地、撑起整个谢家的长兄一模一样!
仿佛只要看到他站在那里,所有的惶恐与不安便都有了归处。
积蓄已久的思念、担忧、恐惧,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大哥……”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谢绽英心疼地为妹妹拭去脸上的泪痕,“乖,别哭。大哥回来了,没人敢欺负你!”
他深吸一口气,神色骤然变得肃穆,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投向城楼下那片血腥炼狱。
大雍皇帝曲应策正亲率骑兵与步兵,在数倍于己的敌军中浴血冲杀,每一刻都险象环生。
而此刻战局最艰难之处,在于骑兵——呼延乘风精心准备的依卢馆五千部落精骑,如同草原上的狼群,围绕着大雍骑兵不断周旋、骚扰、切割,利用其高超的马术和诡异的战术,极大限度地迟滞、削弱着雍军骑兵的冲击力,却不与之正面决战。
谢绽英眼神瞬间冷冽如冰,其中翻涌着压抑的怒意,他突然沉声喝道,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城头:
“谢云旗!”
听到这久违的、带着威严训斥意味的熟悉声音,谢云旗浑身一激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角楼上下来,带着几分忐忑上前:“大哥!”
谢绽英凌厉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刮在弟弟身上,语气带着毫不留情的斥责:“仗打成这样……三年过去,竟无半点长进!是谁给你的胆子,让大雍皇帝陛下亲自去阵前如此冲杀的?!万一有失,你担待得起吗?!”
谢云旗猛地抬头,急声辩解,语速飞快:“大哥!我必须顾着空袭!傅千书资历尚浅,威望不足,无法同时号令骑兵步兵协同死战!唯有陛下亲临,方能凝聚军心,稳住阵脚!慕容笙行动不便,也更需要坐镇中枢,洞察敌军动向,片刻离不得!这是……这是当前形势下,我们商议后的结果,也是最好的办法了!”
谢绽英闻言,目光转向一旁轮椅上的慕容笙,语气稍缓,“援军还需多久?”
谢天歌和谢云旗闻言都愣住了,异口同声地惊疑道:“援军?哪儿来的援军?”
禁军不能动,天机军还在路上,赫连誉的北疆铁骑说不好才刚从北疆出发。
谢绽英却语气笃定:“若非有援军,他怎会如此气定神闲?”
慕容笙迎上他的目光,微微扬唇,“两刻之后。”
谢绽英不再多言,突然反手凌空一抓,内力吞吐间,竟从旁边成堆的尸体中,隔空摄来一柄寒光凛冽、双头开刃的丈二长枪!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谢云旗一眼,谢云旗习惯性地缩了缩脖子,甚至还往谢天歌身后退了半步,不敢直视。
“谁告诉你,那就是最好的办法?!” 谢绽英冷哼一声,话音未落,人已如苍鹰般腾空而起,轻巧地落在城墙最高、最显眼的垛口之上!
他因常年卧床而显得单薄瘦削的身躯,在那一刻却挺拔如岳,仿佛那个曾经威震四方的骁骑大将军已然彻底归来!
阿莹怔愣愣的看着他,眼睛里都是崇拜的光。
他将长枪背负身后,洪亮的声音如同龙吟虎啸:
“谢家军,雷火营听令——绽,谢家印记!”
“是!!” 城楼之上,所有雷火营战士没有丝毫犹豫,用震天动地的吼声回应!
下一刻,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城楼上的谢家军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其中几十名核心弩手动作整齐划一,迅速将原本准备好的多枚火焰弹分开放置,只留下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特制火药弹!
“谢家军蓝焰印!放!”
随着一声令下,几十支拖着蓝色尾焰的雷火箭同时升空!它们并非射向敌军,而是在空中以某种精妙的轨迹交织、相遇、碰撞!
“轰——!!!”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更具穿透力的爆炸声在空中响起!
蓝焰爆裂,并非随意扩散,而是诡异地凝聚、组合,最终在夜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清晰、结构繁复而独特的几何纹路——那是一个接近八角菱形的蓝色徽记,在火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仿佛神灵在天穹盖下的印章!
谢云旗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死死盯着空中那熟悉的蓝色印记,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瞬间明悟了一切!
他狠狠一拍额头,声音充满了懊悔与激动:“我……我怎么就没想到!”
谢绽英立于城墙之巅,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枪,枪尖直指苍穹!
那一刻,他如同战神归位,睥睨天下!
那蓝色的八角菱印在空中绽放后,整个战场,发生了始料未及的剧变!
只见原本厮杀惨烈、敌我混杂的广阔战场上,无论是正在奋战的大雍军士,还是傅擎苍带领的神策叛军,甚至是夏国本阵的部分骑兵……其中一些人,仿佛突然接到了宿命的召唤,动作齐齐一滞!
下一刻,他们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脱离了原本的战团,无视身旁惊愕的同伴或敌人,驾驭着胯下战马,如同百川归海,风驰电掣般向着苍原城楼之下汇聚!
一人,两人,十人,百人……
刚才还喊杀震天、血肉横飞的战场,竟被这诡异而壮观的一幕硬生生地按下了暂停键!
交战双方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动作,惊疑不定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景象。
甚至连久经沙场的宇文破和高台之上的呼延乘风,都被眼前这超乎理解的一幕彻底震惊了!
“他们在干什么?!” 宇文破失声惊呼。
呼延乘风死死盯着城楼上那个消瘦却挺拔的身影,脸色第一次变得无比难看:“谢绽英……?!”
那些汇聚而来的骑兵,战甲各异,来自不同的阵营,但他们的眼神却如出一辙的凌厉、坚定!
他们沉默而迅速地在那位最先抵达的高大魁梧将领身后整队,行列分明,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一匹,两匹……如星火燎原,如江海汇流!转眼之间,竟有超过一万名骑兵完成了集结!
他们静静地矗立在城楼下,仿佛一支从未离开过的幽灵军团!
这时,队列最前方,那匹异常神骏的高头大马上,那位身形魁梧如铁塔的将领,突然伸手,一把撕下了脸上伪装的浓密胡须,露出了一张久违的、棱角分明、饱经风霜却坚毅无比的脸庞!
他猛地举起手,向身后的骑兵发出清晰而雄浑的指令:
“谢家军——北辰大营,归位!!”
“唰——!!”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集结的骑兵动作整齐划一,一气呵成地戴上了统一的、只露出双眼的玄铁杀神面具!
同时,一张张绣着夜空中谢家军八角菱印记的玄色披风,被迅速披上身!
刚才还服装各异、看似散兵游勇的上万兵士,在几个呼吸之间,便化作了一支装备统一、纪律严明、杀气冲天的钢铁雄师,如同沉睡的巨龙骤然苏醒,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为首的那位将领,朝着城楼上那道消瘦却如定海神针般的身影,郑重拱手,眼神中充满了绝对的崇敬与服从,声震四野:
“谢家军,北辰大营主将,莫听雨——率北辰大营一万两千精英铁骑,向骁骑大将军谢绽英复命!听候指令!!”
“北辰大营?!” 高台上,呼延乘风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计划彻底失控的惊怒。
下方,傅擎苍捂着鲜血淋漓的腹部,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声音颤抖:“北……北辰大营?!他们不是在三年前就……就凭空消失了吗?!”
宇文破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消失了三年的谢家最强铁骑……居然一直就潜伏在我们……我们的军队里?!”
谢绽英的目光扫过下方这支仿佛从天而降的雄师,最终落向远方依旧混乱的战场:
“北辰大营听令——目标,各部落精骑!诛杀殆尽,一个不留!护卫大雍陛下,安全回城!”
“是!诛杀殆尽,护卫陛下!!” 上万铁骑齐声怒吼,声浪如同海啸,席卷整个战场!
一直冲锋在前的曲应策,看着这戏剧性逆转的一幕,看着城楼上那个仿佛能召唤千军万马的谢绽英。他低声自语,仿佛解开了某个尘封的谜题:
“原来……谢家人,才是真正的‘谢家诏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