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中游,原望川堡遗址附近
如今只剩几段残破的墙基,零星散落在浑浊不堪的水域边缘。
原本堡外的平原、农田、乃至更远处的一片丘陵,此刻已尽数被墨绿色的河水吞没。
水面的宽度,目测已超过十三里。
就在这片新生的海岸线后方,一座临时构筑的土木工事巍然矗立。
工事上方,大同会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苏岗身披战甲,脸色铁青,站在工事最高的了望台上。
他身后,是大同会在此地集结的最精锐力量。
十万整编的星辉军兵团,以及由五位魂境长老带领的破邪卫。
更远处,数十座经过强化的磐石III型城防塔已经全力运转,散发出厚重的土黄色光晕,联合构成一道覆盖方圆数里的巨大能量屏障,艰难地抵御着水域的规则侵蚀。
然而,屏障之外,肉眼可见的土地仍在缓慢的沙化、溶解,被浊浪吞噬。
“第一方案,规则中和阵列,启动!”苏岗的声音传遍整个阵地。
随着他的命令,工事前沿,上百名阵法师同时将先天之力注入脚下早已刻画好的巨大法阵。
法阵亮起刺目的白光,一道道蕴含着净化的规则光束,射向翻涌的河水!
这是大同会最强净化手段之一,理论上足以中和大部分邪祟领域的核心规则。
光束没入水中。
预想中河水被净化的景象并未出现。
那墨绿色的河水仿佛拥有生命,只是微微荡漾了一下,便将那些光束地吞没了。
不仅吞没,河水似乎还被激怒了!
“轰…!”
一道比之前粗壮数倍、颜色深得发黑的巨浪猛地掀起,狠狠撞在能量屏障之上!
整个工事剧烈震颤!
屏障光芒疯狂闪烁,上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主持屏障的数十名阵法师齐齐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煞白。
“阵法屏障能量损耗超过百分之六十!快撑不住了!”一名负责监控阵法的将领嘶声喊道。
苏岗瞳孔骤缩,立即下达新的命令。
“启动第二方案,裂星弩覆盖打击,目标,水域特殊反应区!”
工事后方,上百架需要上百人人合力才能操控的巨型弩炮被推出,弩箭上铭刻着爆裂与穿透阵法。
“放!”
嗡——!
上百道拖着炽热尾焰的弩箭,划破昏暗的天空,集中射向水域中规则扰动最剧烈的区域!
这些弩箭,每一支都足以轰塌一小段城墙,上百支齐射,足以将一座小山夷为平地!
然而,当这些弩箭接近水面时,异变再生。
水面之下,仿佛睁开了一只无形的眼睛。
所有弩箭的速度骤然减缓,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
紧接着,弩箭上铭刻的符文光芒急速黯淡,坚固的破魔箭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锈蚀、分解!
最终,这些威力巨大的弩箭,在距离水面尚有数十米时,便纷纷化作铁锈碎屑,洋洋洒洒地落入水中,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绝望的情绪,开始在所有将士眼中蔓延。
苏岗咬紧牙关,脸上肌肉微微抽搐。
他知道,不能再保留了。
“五位长老,随我出手!动用圣像之力!”苏岗低喝一声,率先跃出工事。
他身后,五位魂境长老紧随其后。
六人悬浮在半空,呈菱形站位。
苏岗眉心光芒一闪,一尊散发着柔和白光、面容模糊的圣像虚影在他身后浮现。
与此同时,五位长老也各自祭出了他们的魂器。
一柄星光长剑、一面古朴盾牌、一串震荡不休的铃铛,以及一个铁铲,以及一顶帽子。
“以吾等魂境为引,导圣像净化之力,涤荡污秽,重塑秩序!”
苏岗双手结印,圣像虚影光芒大盛,一道凝练到极致的乳白色光柱,自圣像手中射出。
且汇同五位长老魂器引动的星辰之力、守护之壁、震魂之音,化作一股磅礴的复合规则洪流,轰向水域!
这是他们目前能施展的最强一击,蕴含着对规则本源的干涉之力!
五名魂境强者联手,加上圣像的加持,其威势足以让山河变色!
规则洪流所过之处,空间都微微扭曲,混乱的规则乱流被强行抚平。
这一次,那墨绿色的河水终于有了明显的反应!
被规则洪流正面击中的区域,河水剧烈沸腾、蒸发,形成了一个直径近千米的暂时真空地带!
甚至能隐约看到水下深处,一些扭曲、蠕动的阴影发出了无声的嘶嚎!
“有效!”一位长老大喜。
然而,苏岗的心却沉了下去。
因为他感觉到,圣像传递来的净化之力,如同泥牛入海,正在被一股更加浩瀚的黑暗所吞噬、同化!
果然,那真空地带仅仅维持了不到三息。
下一刻,水域深处,那股令人窒息的意志似乎真正注视了过来。
没有声音,没有形态。
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一种冰冷、漠然、如同看待尘埃般的视线扫过。
随即,那片被暂时净化的水域,以更恐怖的速度被重新填满。
不仅如此,一股更加庞大的反噬之力,顺着规则洪流来的路径,猛地倒卷而回!
“噗——!”
苏岗和五位长老如遭重击,同时喷出大口鲜血,身形踉跄倒退,圣像虚影和魂器光芒瞬间黯淡。
下方的能量屏障,在这股反噬之力的余波冲击下,终于不堪重负,轰然破碎!
狂暴的规则乱流和蕴含着侵蚀力的水汽瞬间涌入工事!
“啊——!”
惨叫声四起,不少修为较低的士兵在被规则乱流扫过的瞬间,身体便发生了可怕的畸变,或是直接溶解成了污血!
工事内部,阵塔过载爆炸,火光与混乱的能量四处肆虐。
兵败如山倒。
“撤退!全军撤退!”苏岗强忍着灵魂和肉体的双重剧痛,嘶哑着下令。
他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些在规则侵蚀下痛苦死去的将士。
看着那仿佛永无止境的墨绿色水域。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绝望从内心中迸发出来。
他引以为傲的军队,他耗费心血研究的战术,他倚为底牌的魂境力量和圣像,在那种层次的存在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这根本不是战争。
这是蝼蚁对着苍穹发起的、注定徒劳的冲锋。
几日后。
苏岗带着一身的内伤和绝望,来到了圣主面前。
他失去了往日的沉稳,露出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将望川堡的惨败详尽禀告。
“圣主,我们动用了一切手段,甚至联合了圣像之力,但毫无作用。”
“那东西,它根本不可力敌。”
圣主静静地听着,脸上无喜无悲。
直到苏岗说完,他才发出一阵笑声。
“呵呵……哈哈哈……”
这笑声初时很轻,随即逐渐变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
苏岗被这笑声弄得有些茫然无措,只能恭敬地垂首站立。
“苏岗啊苏岗,”圣主止住笑声,目光落在苏岗身上,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你是否觉得,眼下便是山穷水尽,已是到了文明存亡的危急关头?”
苏岗抬起头,眼中带着困惑,但还是老实回答:“属下确实有此担忧,那海域存在的威胁,远超我们以往任何敌人。”
“敌人?”圣主微微摇头。
“你错了,它或许根本未曾将我们视为敌人,就像洪水不会在意蝼蚁的巢穴是否精致。”
“你现在感受到的压力,不过是它苏醒时,无意识散发出的些许余波罢了。”
“仅仅是一些余波,便让你们束手无策,感到绝望了?”
“这还只是开始,只是海中那个古老的存在,从沉眠中稍微翻了个身。”
“真正的绝望?”
圣主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还在后头呢。”
“你可知道,在这片大陆的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在比无尽海域更深邃的黑暗里,还沉睡着何等恐怖的存在?”
“它们中的任何一个彻底苏醒,所带来的,都将是比眼前这片扩张的海域,更加彻底、更加无法理解的终结。”
苏岗听得心头冰凉,圣主的话语,刺穿了他心中最后的侥幸。
他原本以为集结力量,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但现在看来,这生机渺茫得几乎不存在。
“难道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圣主沉默了片刻,他身下的圣木枝叶微微摇曳。
“办法并非绝对没有。”圣主缓缓开口,将苏岗从绝望的深渊边缘稍稍拉回。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那海域中的存在固然恐怖,但也并非没有能制约它的力量。”
苏岗精神一振,连忙追问:“请圣主明示!”
圣主的目光投向北方。
“千年之前,邪祟之乱初定,夏乾元失踪后,天地规则虽依旧混乱,但也进入了一段相对平缓的时期。”
“彼时,诸多在上古强大存在,或因伤势,或因厌倦,纷纷选择了沉眠。”
“其中,便有诸兽神。”
“兽神?”苏岗一愣,
这个称谓他只在一些极神话传说的残卷中见过只言片语。
“不错。”圣主继续道。
“它们并非你如今在南方妖兽森林中见到的那些变异妖兽可比。”
“它们是某种自然伟力意志的体现,其存在本身,便代表着一种天地法则。”
“当年,诸兽神大多选择在北疆之下沉眠,那里规则相对沉寂,能量流转缓慢,适合长眠。”
他的语气变得具体起来:“其中,有一尊名为精卫的兽神。”
“精卫?”苏岗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某些古老的传说中出现过。
“嗯。”圣主颔首。
“其形如鸟,其志填海,它所执掌的规则以及执念、与对抗水域密切相关。”
“在古老的传说中,便有精卫衔微木以填沧海的典故,虽然传说多有演绎,但其核心规则,确是与浩瀚水域之力相抗衡。”
苏岗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
“圣主的意思是,这位精卫神,有能力解决海域的问题?”
“说不上解决,但是制约没有问题。”圣主纠正道。
“精卫的规则之力,天生便对水域有着极强的针对性,若能将其从沉眠中唤醒,或许能牵制,甚至逼退海域中那不断扩张的存在。”
“当然,能否成功唤醒,唤醒后它是否愿意出手,都是未知之数,但这是目前,我所知的,唯一可能存在转机的方向。”
苏岗定了定神,将精卫、北疆、兽神沉眠,这些关键信息在脑海里转一遍。
他追问各种细节。
“圣主,北疆辽阔,可知精卫神具体沉眠于何处?唤醒它需要何种条件或仪式?它对吾等人族,态度如何?”
圣主微微阖目,似乎在调动遥远而模糊的记忆。
“具体位置,难以精确,只知大概位置,你去到那边还需要精准定位。”
“至于唤醒,需以至诚之心,再加上我这根万年神木,引动其规则共鸣,自然可以唤醒……!”
苏岗将这些要点一一记下,心中已然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