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藤架时,缠丝藤的叶影在地上织成张密网,把昨夜埋下的陶罐轮廓清清楚楚映了出来。小石头蹲在网纹中央,用树枝沿着影子画圈,画到第三圈时,指尖碰到块凸起的土——是陶罐口的红绳露了头,绳尾的藤叶沾着晨露,在阳光下亮得像片小镜子。
“它在数日子呢!”他举着成长册往藤架跑,册页上的藤纹突然泛起淡金,把陶罐的影子拓成了幅小画,画边还冒出行小字:“一载藤枯,三载露醇,五载……”墨迹到“五载”就断了,像在等往后的故事续写。
阿月抱着婴儿走来,婴儿的小手抓住垂落的藤条,藤叶立刻往陶罐的方向弯,叶尖扫过土面,画出串小小的脚印,从藤架一直通到链桥。“是藤在记路呢,”她笑着晃了晃藤环,环上的星芒落在脚印尽头,凝成个小小的“归”字,“等明年挖罐时,就跟着这脚印走,准错不了。”
波斯商人的小女儿正用西域的染料给藤叶上色,把叶脉染成深浅不一的蓝,像把沙漠的夜空铺在了藤架上。“这样叶影落在地上,就像撒了把星星,”她指着地上晃动的蓝影,“每个影子都是个记号,记着咱们今日的笑。”染料刚涂完,缠丝藤的花穗就往她手边凑,花瓣沾着蓝,飘落在成长册上,把“五载”的墨迹染成了渐变的紫,像在给未完的字添色。
书墨提着竹篮来采跨路花的种子,往藤根边撒了些,“这花能跟着藤的影子长,”她指着刚入土的籽,“等影子移到链桥时,花就开了,像给归期插了个路标。”跨路花籽刚落,土里就冒出些细如发丝的根须,顺着藤影的纹路往外爬,把西域染料的蓝和跨路花的紫缠在了一起。
老渔人划着船往水渠里撒了把“年轮石”,石片上的圈纹与藤架的年轮正好相合。“这石能记岁,”他指着石片在水中打转,“藤长一圈,石就亮一圈,等明年挖罐时,咱们数数石上的圈,就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夜。”年轮石的光刚起,陶罐周围的土就微微隆起,是根须在底下与石片相缠,把圈纹拓进了陶土的缝隙里。
日头升高时,商队的银匠把婴儿的藤环取下来,往环上镶了颗新的玉珠,与之前的星芒相照,在地上拼出个“九”字——是今日的章数。“等凑够九个珠,”他笑着把藤环戴回婴儿腕上,“罐里的露就该酿成琥珀色了,到时候,这环就是最好的开罐器。”婴儿抓着藤环晃了晃,玉珠的光落在成长册的“五载”旁,竟多出个小小的“·”,像在打标点。
书砚背着竹篓从树王那边回来,篓里装着树洞里的旧藤编,纹路与缠丝藤的年轮严丝合缝。“树王把十年前的藤影存着呢,”他把藤编铺在地上,与今日的叶影叠在一起,“你看这重合的地方,像把光阴打了个结,过去与现在,都缠在一块儿了。”藤编刚摆好,远处驿道上的驼铃就响了,缠丝藤的叶尖突然往商队的方向指,像在提醒:离别的时候近了。
午后的阳光热得发沉,藤架下的人影都带着点不舍的静。小石头举着成长册,把这幕画下来:年轮石的圈、跨路花的根、藤编的结、玉珠的光,最后在角落画了个半埋的陶罐,旁边写着:“藤影移一寸,光阴记一分,离别不是散,是等着重逢的根。”
波斯商人往陶罐周围埋了把西域的“相思豆”,豆壳裂开后,冒出的芽都是两瓣相依的,像对小小的翅膀。“这豆能跟着藤长,”他拍了拍土,“等明年花开,就知道我们在往回赶了。”阿月往芽上浇了点听铃花蜜,芽瓣立刻往藤架的方向靠,像在说:我们等着。
书墨往成长册上盖了个新刻的印章,是藤影缠着陶罐的模样,印章边缘刻着行小字:“一岁一藤影,一影一相思,记年的不是石,是藏在影里的盼。”她望着商队开始收拾行囊的身影,“你看这藤影,哪是无声的,是把所有的舍不得都刻进纹路里,等重逢时,一展开,就知道彼此念了多少日夜。”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藤架的影子拉得极长,像条通往西域的路。商队的骆驼已站在驿道边,驼铃偶尔响一声,惊得藤叶簌簌落。小石头把成长册摊在陶罐旁,让最后一缕阳光给新添的“第九十九章:藤影记年”描道金边。册页上,蓝的影、紫的纹、玉的光、豆的芽在虹光里融成一片,像把所有的记挂都揉成了团会生长的暖。
夜风带着离别的味掠过花田,缠丝藤的叶尖轻轻拍打着陶罐,像在说:别急,影会慢慢移,石会慢慢亮,相思豆会慢慢长,咱们的故事,会在藤影里记着,等重逢时,一启罐,就漫出满世界的念。
而那株刚冒头的相思豆芽,两瓣相依的芽瓣上,已印上了藤架的影,像在说:我们记着呢,记着今日的阳光,记着离别的暖,记着所有关于重逢的约定。
夜色漫上藤架时,离别的气息混在露香里,沉沉的。波斯商人正往骆驼背上捆行囊,动作慢得像在数每根麻绳的纹路。他忽然停下手,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盒,打开,里面是块打磨光滑的沙漠石,石上用银粉画着朵缠丝藤花。
“这个留给你,”他把木盒塞进阿月手里,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腕,两人都像被藤刺轻轻扎了下,缩回手时,脸上都泛着热,“石上的花会随温度变颜色,天凉了,它就深些,像我们那边的思念,越冷越浓。”
阿月捏着木盒,指腹蹭过石面的藤花,突然想起白日里藤影画的“归”字。她转身从藤架上摘下朵刚开的花,往木盒里塞:“这个也带上,花干了,就想想这边的藤架,总比沙漠里的风软些。”
婴儿在襁褓里动了动,藤环上的玉珠蹭着木盒,发出细碎的响。波斯商人的小女儿凑过来看,笑着说:“这环上的星芒,倒像我故乡的北斗,你们看它亮的方向,不就是我们回去的路么?”
小石头趴在成长册上,把这幕画下来。笔尖沾了点相思豆的汁液,画里的人影都带着淡红的边,像被夕阳染过。“书砚哥,你说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书砚正往陶罐上盖块石板,闻言笑了笑:“等跨路花顺着藤影开到链桥,等年轮石的圈数多了三道,就差不多了。”他往石板缝里塞了片藤叶,“这叶能挡住虫,也能让罐里的露听见藤的声,知道有人在等。”
老渔人划着船在水渠里转了最后一圈,把年轮石摆得更稳些:“我每天来看看,给石片擦擦灰,让它亮得清楚些,好记准日子。”船桨搅碎了水面的藤影,碎光里竟浮出商队远去的模样,像幅流动的画。
商队的乐师最后弹了遍《露语》,琴弦上的泪滴进陶瓮,与露混在一起,让本就醇厚的味又添了点咸。“这曲子记在藤上了,”他收琴时说,“等你们想我们了,就摇响藤架,叶影会跟着唱。”
离别的驼铃终于响起来,缠丝藤的叶尖追着驼队晃了好远,像无数只舍不得的手。阿月抱着婴儿站在藤架下,看着驼队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越来越长,直到融进驿道的尘里。
婴儿突然抓住垂落的藤条,藤叶立刻往她掌心卷,露出片被西域染料染蓝的叶背,像片小小的星空。阿月看着那片蓝,突然笑了,往成长册上添了句:“藤影记年,记的不是日子,是盼重逢时,能把所有想念,都数得清清楚楚。”
夜风穿过藤架,带着相思豆的芽香、陶罐里的露醇,还有远处渐淡的驼铃。小石头摸着册页上未完的“五载”,忽然明白,有些离别不是终点,是藤架上的影换了种方式生长,把牵挂缠得更紧,等来年,等后年,等数到第五个年轮时,总会有串熟悉的驼铃,撞碎花田的晨雾,说声:“我们回来了。”
而那株相思豆芽,在暮色里轻轻颤动,两瓣芽瓣紧紧挨着,像在说:不怕,有我陪着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