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川陕军大营,伤兵营区
王栓柱是被伤口疼醒的。左眼的位置像是有烧红的烙铁在持续灼烫,肋下也闷闷地痛。
他费力地睁开仅存的右眼,模糊的光线透过麻布帐篷的缝隙照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血腥味,还有一种属于太多人挤在一起而产生的浑浊气息。
他躺在一张简陋的草垫上,身边左右都是呻吟或沉默的伤兵。
一个穿着染血布袍、面色疲惫的医官正带着学徒挨个检查伤口、换药。
帐篷里很安静,除了偶尔压抑不住的痛哼,便是医官简短指令和学徒匆忙的脚步声。
“你,别乱动!伤口再崩开,神仙难救!” 医官按住了王栓柱旁边一个想翻身的小伙子,那是狗剩。
他的大腿被撕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昨晚发了一夜的高烧,此刻迷迷糊糊。
王栓柱想开口问问狗剩的情况,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一个提着水壶的辅兵路过,给他喂了几口温水,那水里也带着一股土腥和淡淡漂白粉(石灰处理)的味道。
“兄弟,外面……怎么样了?” 王栓柱嘶哑着问。
辅兵摇摇头,脸上带着后方的士兵特有的那种混合着敬畏与茫然的神情:“不知道,静得很。鞑子没再打过来。听说……陆帅把鞑子打疼了。”
正说着,帐篷外传来一阵低沉而有节奏的号角声,不是进攻,也不是警报,更像是某种集结或调动的信号。
伤兵营里的人都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连呻吟声都小了些。
巳时(9点-11点),清军御营,皇太极金帐
皇太极一夜未眠。案头堆着昨夜送来的伤亡统计和粮草存量报告,每一个数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头。
两次强攻,折损了近上万精锐,其中包含大量珍贵的巴牙喇和中级军官,而粮草,即便严格配给,也仅能维持不到十日。
更让他心烦的是,派去更远处“打草谷”的骑兵回报,遇到的抵抗越来越强,收获却越来越少。
陆铮似乎织就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的七万大军困在了这通州城下,进退维谷。
“皇上,军中已开始杀骡马充饥……蒙古诸部,怨言颇多。” 多尔衮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皇太极没有回应,他走到帐壁悬挂的地图前,目光从通州移到北京,再移到蜿蜒的长城,最后落到关外沈阳的方向。
他知道,自己面临着一个无比艰难的选择:继续耗下去,大军可能不战自溃;就此退兵,则前功尽弃,威望扫地。
“范文程。” 他忽然开口。
“臣在。”
“派去明廷那边的人,有消息了吗?”
“回皇上,刚接到密报,明国皇帝和部分大臣,似乎……有意接触。但他们要求,我军必须先退兵三十里,以示诚意。”
皇太极嘴角扯起一丝嘲讽的冷笑:“退兵三十里?呵,他们是怕朕,还是怕陆铮?” 他清楚,这不过是明廷拖延时间的缓兵之计,甚至可能是陆铮授意,以便他调整部署。
但,这似乎也是他眼下唯一能体面摆脱困境的台阶了。
……
川陕军中军大帐
陆铮正在听取韩千山的密报。
“督师,鞑子营中确已开始宰杀牲口。我们的人接触的那个蒙古台吉诺尔布,态度更加松动,但仍在观望。
另外,京城里传来消息,陛下……似乎有意派人与虏酋接触。”
陆铮面色平静,仿佛早有预料。他走到沙盘前,看着代表清军主力的蓝色标识。
“皇太极撑不住了。”他轻声道,不是对韩千山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强攻失利,粮草不济,军心浮动,蒙古诸部心生异志……他如今是进退两难。”
史可法在一旁忧虑道:“督师,若陛下真的与虏酋议和,哪怕只是暂时的,我等在此血战,岂不……”
“无妨。” 陆铮打断他,目光依旧停留在沙盘上,“皇太极不会真心议和,陛下……也未必全然相信。
这不过是双方都需要的一个喘息之机,或者说,一个体面的台阶。” 他抬起眼,看向帐外,“对我们而言,这也是机会。”
“传令孙应元、李信,前线保持最高戒备,防止虏酋狗急跳墙,做最后一搏。
但若发现其有后撤迹象,不必请示,可派小股精锐尾随袭扰,以壮声威,但不可孤军深入。”
“韩千山,加大对诺尔布的策反力度,许以重利,甚至可以暗示,若他愿阵前倒戈,我保他部族安然退回草原。”
“另外,给杨老帅去信,告知他这边的情况,请他看准时机,若虏酋主力后撤,可适当从宣大方向施加压力。”
陆铮的命令条理清晰,既防备了皇太极可能的困兽之斗,也为对方“体面”撤退后,如何扩大战果、巩固防线做好了准备。
当陆铮的命令被迅速执行下去时,无论是伤兵营里忐忑的王栓柱,还是清军金帐中焦灼的皇太极,亦或是北京紫禁城内犹豫的咸熙帝。
都并未完全意识到,这场围绕北京生死存亡的大战,其胜负的天平,已经在这一天的午后,由那个稳坐川陕军中军大帐的年轻人,悄然拨动。
战争的节奏,彻底落入了陆铮的掌控之中。
……
深夜,清军御营,皇太极金帐
金帐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只有牛油大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皇太极独自坐在御案后,面前摊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
一份是睿亲王多尔衮呈上的最新哨探报告,上面详细记录了川陕军大营依旧戒备森严,夜间巡逻队数量倍增,甚至隐约能看到后方有新的工事在加固。
字里行间透露出一个明确的信息:陆铮没有丝毫松懈,甚至在为长期对峙乃至反攻做准备。
另一份,则是范文程草拟的、准备递交给明廷的“议和”文书草本。
措辞依旧保持着“上国”对“下邦”的倨傲,但核心内容却是提议双方暂时罢兵,清军“体谅”明国艰难。
应明帝“恳请”,可先行后撤三十里,以换取明国开放边市、岁赐金银等条件。
这无疑是一块遮羞布,试图为一场失败的军事行动披上外交胜利的外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