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秋意已浓,玄武湖上的荷叶虽已褪去盛夏的碧翠,却仍有残荷挺立,在微凉的秋风里摇曳出几分风骨。朱红宫墙蜿蜒如龙,将皇城的威严与市井的烟火隔成两个世界,唯有鼓楼传来的晨钟暮鼓,不分尊卑地漫过每一寸土地。常遇春勒住胯下的“踏雪乌骓”,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身后跟着的亲兵队列整齐,甲胄上还沾着平定张士诚时留下的尘土——那是苏州城墙上的砖屑,是太湖边的芦苇絮,也是无数将士用热血染透的勋章。
进城时,街道两旁早已挤满了百姓。孩童们举着用麦秸扎成的小旗,跟着队伍跑前跑后,清脆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是常将军!是打胜仗回来的常将军!”老者们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往他手中塞着刚蒸好的米糕,眼角的皱纹里满是笑意与感激:“将军辛苦,多谢将军保咱们太平啊!”常遇春勒住马,翻身下马,接过米糕时指尖触到老者粗糙的手掌,那掌心里满是劳作留下的老茧,却带着滚烫的温度。他对着百姓们深深作揖,声音洪亮却温和:“诸位乡亲客气了,保家卫国本是军人本分,这功劳,是陛下的,也是所有将士的。”
百姓们听得越发敬重,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常将军可是咱们大明的第一战神!有您在,咱们就不怕打仗了!”这话一出,周围立刻响起一片附和声,欢呼声差点盖过远处的钟声。常遇春只是笑着摆手,将米糕分给身边的亲兵,又翻身上马,朝着皇宫的方向行去。他知道,接下来的论功行赏,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皇宫的奉天殿内,气氛庄重而肃穆。朱红的梁柱上雕刻着龙凤图案,鎏金的匾额悬挂在正中央,“奉天承运”四个大字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朱元璋身着明黄色的龙袍,端坐在龙椅上,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视着殿内的文武百官。常遇春站在武将队列的最前面,一身银甲尚未换下,甲胄上的纹路清晰可见,腰间佩着的虎头湛金枪斜斜靠在身侧,枪尖上的寒光收敛了许多,却依旧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锐气。
“此次平定张士诚,收复江南十三州,诸位卿家皆有功劳。”朱元璋的声音沉稳有力,在大殿内回荡,“朕今日论功行赏,便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有功者,朕绝不亏待;有过者,朕也绝不姑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常遇春身上,语气中多了几分暖意,“常遇春听旨!”
常遇春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末将在!”
“你自随朕起兵以来,冲锋陷阵,勇冠三军。此次攻打苏州,你身先士卒,率领大军攻破城门,生擒张士诚,立下不世之功。”朱元璋的声音里满是赞许,“朕决定,封你为鄂国公,食邑三千户,赐金书铁券,子孙世袭罔替!另,任命你为中书平章政事,位列宰相之职,辅佐朕处理朝政,兼管天下军务。”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声。要知道,中书平章政事乃是朝中重臣,以往多由文官担任,常遇春以武将之身兼任此职,可见朱元璋对他的信任之深。而金书铁券更是皇帝赐予功臣的最高奖赏,象征着免死特权,纵观整个大明,能得到这份荣誉的人寥寥无几。
内侍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走上前来,木盒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打开后,一块泛着乌光的铁券映入眼帘。那铁券约莫一尺见方,边缘打磨得光滑圆润,正面用金粉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记载着常遇春的功绩与朱元璋的承诺,背面则刻着“免死三次,子孙免死一次”的字样。常遇春双手接过木盒,指尖触到铁券时,只觉得一股沉甸甸的重量从掌心传来,那重量里,有无上的荣耀,有皇帝的信任,更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朱元璋从龙椅上走下来,亲自扶起常遇春,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伯仁,朕知道,这些年你跟着朕吃了不少苦。你在战场上流的血,立的功,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铁券,是朕对你功绩的肯定,也是朕对你的信任。望你今后,继续为朕,为大明,鞠躬尽瘁,莫要辜负朕的期望。”
常遇春看着朱元璋眼中的期许,又想起这些年一同征战的岁月——从濠州起兵时的艰难,到鄱阳湖大战时的凶险,再到如今平定江南的胜利,每一步都离不开朱元璋的信任与支持,也离不开无数将士的牺牲。他的眼眶瞬间湿润了,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他再次跪倒在地,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末将谢主隆恩!此生此世,常遇春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若有半点二心,甘受天打雷劈!”
“快起来,快起来!”朱元璋连忙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信你,朕自然信你。”
接下来,朱元璋又对其他将领进行了封赏:徐达被封为魏国公,食邑五千户;汤和被封为中山侯,食邑两千户;蓝玉因在苏州之战中奋勇杀敌,被封为永昌侯,食邑一千五百户……文武百官皆有赏赐,殿内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封赏结束后,常遇春随着百官一同走出奉天殿。刚到殿外,就有不少官员围了上来,纷纷向他道贺。“鄂国公恭喜啊!此次荣升中书平章政事,又得金书铁券,真是可喜可贺!”“常将军乃我大明第一战神,这封赏实至名归!”“改日定要登门拜访,向国公大人请教军务!”众人的话语里满是奉承,有的甚至已经开始称呼他为“国公大人”。
常遇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一一拱手回礼:“多谢诸位大人抬爱,此次能有此封赏,全靠陛下信任,以及诸位将士齐心协力。常某不过是尽了本分罢了。”他的语气谦逊,没有丝毫居功自傲之意,让周围的官员们越发敬重。
回到府邸时,已是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了一片绚烂的橘红色,府邸门前的两尊石狮子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威严。门口早已停满了马车,前来拜访的官员、将领络绎不绝,府里的管家忙得脚不沾地,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派人向常遇春通报。
常遇春刚走进大门,就看到几个穿着官服的人迎了上来,为首的是户部的一位侍郎,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鄂国公,下官听闻您今日受封,特意备了一份薄礼,聊表心意。还望国公大人笑纳。”
常遇春看了一眼锦盒,又看了看侍郎脸上谄媚的笑容,心中了然。他微微颔首,语气平和:“侍郎大人客气了,陛下刚下旨,禁止官员之间相互送礼,咱们可不能违反圣意。这份心意常某心领了,礼物还请大人带回。”
侍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常遇春身边的亲兵用眼神制止了。他只好讪讪地收回锦盒,尴尬地笑了笑:“国公大人说的是,是下官考虑不周。那下官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向国公大人请教。”
送走侍郎后,又有几位将领前来拜访,有的带来了珍贵的兵器,有的带来了稀有的药材,都被常遇春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他看着那些被退回的礼物,对身边的管家说:“以后凡是有人送礼,一概不收。若是真心来道贺的,便请进府里喝茶;若是想走门路的,直接客气地请出去。”
管家连忙点头:“是,小人记住了。”
接下来的几日,府邸门前依旧车水马龙,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常遇春的名字,也在江南地区彻底传开了。茶楼酒肆里,说书人拿着醒木,将他的故事说得绘声绘色:“话说那常将军,身高八尺,力能扛鼎,手中一杆虎头湛金枪,耍得是出神入化。在苏州城外,他单枪匹马闯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一枪挑杀了张士诚的大将李伯升,吓得敌军魂飞魄散……”
台下的听众听得热血沸腾,有人拍着桌子喊道:“好!不愧是大明第一战神!”还有人问道:“说书先生,那常将军后来是不是直接生擒了张士诚?”
说书人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诸位看官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那常将军攻破苏州城门后,率领大军直奔张士诚的府邸。张士诚负隅顽抗,派了三百精兵守住府门。常将军见状,大喝一声,手中金枪一挥,就杀了三个敌兵。剩下的敌兵哪里见过这般厉害的人物,吓得纷纷扔下兵器投降……”
这样的场景,在应天府的各个角落上演着。常遇春的故事,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话题,有人甚至将他的画像贴在家里,当作守护神供奉。然而,身处舆论中心的常遇春,却对这些浮华保持着一份清醒的警惕。
他依旧保持着军人的习惯,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练武。清晨的庭院里,雾气还未散去,常遇春穿着一身短打,手持虎头湛金枪,开始练习枪法。他的动作刚劲有力,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横扫千军”时,枪杆带着风声,仿佛能将眼前的空气劈开;“力挑华山”时,枪尖直指天空,透着一股不屈的傲气;“海底捞月”时,枪身贴地而行,灵活得如同游龙。
练完枪后,他又会去演武场查看亲兵的训练情况。亲兵们见他来了,训练得更加刻苦,刀光剑影间,满是少年人的热血与朝气。常遇春会亲自指导他们的动作,纠正他们的不足,偶尔还会拿起刀,与他们比试一番。他的刀法凌厉,却从不伤人,总能在最后一刻收住刀势,让亲兵们既佩服又感激。
处理军务时,常遇春更是一丝不苟。他会仔细查看各地送来的军报,分析战场形势,制定作战计划。遇到不懂的问题,他会主动向文官请教,从不因为自己是武将而骄傲自满。对于那些阿谀奉承之辈,他总是客客气气地请出门外,从不与他们深交。府里的下人都说,国公大人虽然身居高位,却一点架子都没有,待人和气,做事认真,是个难得的好官。
这日,常遇春正在书房处理军务,管家突然进来禀报:“国公大人,永昌侯蓝玉将军前来拜访。”
常遇春放下手中的笔,抬头说道:“快请他进来。”
蓝玉很快就走进了书房。他穿着一身崭新的侯服,腰上佩着一把宝剑,脸上带着几分张扬的笑意,只是眉宇间隐隐透着一丝不满。“大哥!”他一进门就喊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熟稔,“小弟今日特意来向你道贺,恭喜你荣升鄂国公,还得了金书铁券!”
常遇春笑着起身,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来人,给蓝将军上茶。”
蓝玉坐下后,接过侍女递来的茶,喝了一口,随即把茶杯放在桌上,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平:“大哥,小弟今日来,除了道贺,还有一事想不通,想跟你说说。”
“哦?什么事?”常遇春问道。
“还能是什么事!”蓝玉提高了声音,“大哥,您为大明立下如此不世之功,如今虽封了国公,兼了中书平章政事,可朝中那些文官,却总在背后说您的坏话!”
常遇春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蓝玉:“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说您是‘一勇之夫’,只会打仗,不懂治国之道!还说您身居高位,恐难当大任,劝陛下少让您参与朝政!”蓝玉越说越生气,拍着桌子喊道,“大哥,您听听!这叫什么话!他们整天坐在衙门里,写写画画,哪里知道打仗的辛苦?若不是您带着咱们在战场上拼命,他们能有今日的安稳日子?真是气煞我也!”
常遇春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他起身走到墙边,取下挂在墙上的虎头湛金枪,拿出一块绒布,慢慢擦拭着枪身。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枪身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让他们说去。”他的声音平静,没有丝毫波澜,“我本就是个武夫,从军多年,只会打仗,确实不懂那些治国的弯弯绕绕。我的职责,就是为陛下打胜仗,保境安民。至于治国,自有李善长、刘伯温他们这些大才,哪里用得着我这个武夫操心。”
“可是大哥,您是‘大明第一战神’啊!”蓝玉急了,站起身说道,“您的功劳,谁人能比?那些文官不过是耍耍嘴皮子,凭什么对您指手画脚?小弟觉得,您就该在陛下面前说说,让那些文官知道,咱们武将也不是好欺负的!”
常遇春放下手中的枪,转过身,目光变得严肃起来:“蓝玉,你这话就错了。”他走到蓝玉面前,语气沉重地说,“功高震主,乃是取祸之道。你我都是武将,靠着打仗立下功劳,才能有今日的地位。可咱们要时刻记得,咱们的权力,咱们的荣耀,都是陛下给的。若是因为功劳大,就骄傲自满,目中无人,甚至干涉朝政,那便是逾越了本分,迟早会引来杀身之祸。”
蓝玉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常遇春打断了。
“你想想,当年的韩信,何等厉害,为刘邦打下了半壁江山,可最后却落得个被诛杀的下场,为什么?就是因为他功高震主,不知收敛。”常遇春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咱们大明刚建立不久,根基还不稳,陛下需要文官治理国家,也需要武将保卫边疆。文官有文官的用处,武将有武将的职责,各司其职,才能让大明长治久安。那些文官说我不懂治国,本就是事实,我何必跟他们计较?”
他拍了拍蓝玉的肩膀,语气变得温和起来:“蓝玉,你还年轻,性子又张扬,以后一定要改改这个脾气。少说些气话,多干些实事。陛下是个聪明人,谁忠心耿耿,谁有真本事,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只要咱们好好为陛下效力,好好为大明做事,还怕陛下看不到咱们的功劳吗?”
蓝玉看着常遇春,眼中的不满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敬佩。他一直以为,常遇春只是个勇猛善战的武将,却没想到,他在勇猛之外,还有着这样一份通透与智慧。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大哥,我知道了。以后我一定听您的话,好好做事,不再说那些气话了。”
“这就对了。”常遇春笑了笑,“来,再喝杯茶。咱们兄弟俩好久没好好聊聊了,今日正好说说苏州之战的事情。”
蓝玉闻言,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拿起茶杯,与常遇春聊了起来。书房里的气氛渐渐变得轻松起来,两人时而谈论战场的凶险,时而回忆过去的岁月,时而畅想未来的景象,不知不觉间,天色就暗了下来。
送走蓝玉后,常遇春独自回到书房。他关上房门,书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他走到墙边,看着墙上挂着的宝剑和那块金书铁券,心中百感交集。
宝剑是他当年在濠州起兵时,朱元璋亲自赐予他的,剑身虽已有些斑驳,却依旧锋利无比,陪伴他走过了无数场战役,斩杀了无数敌人。金书铁券则是他今日刚得到的荣耀,是皇帝对他的信任,也是他一生功绩的象征。可此刻,他看着这两样东西,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感到一阵莫名的沉重。
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权力的顶峰。作为鄂国公,他是大明地位最显赫的武将之一;作为中书平章政事,他又能参与朝政,辅佐皇帝处理国家大事。这样的地位,这样的荣耀,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可他也清楚,顶峰之上,往往是万丈深渊。历史上,多少功臣因为功高震主而不得善终,多少权贵因为骄傲自满而家破人亡。朱元璋虽然现在信任他,可帝王之心,深不可测,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笔,想写些什么,却又放下了。他想起了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将士,想起了苏州城里流离失所的百姓,想起了朱元璋语重心长的嘱托。他暗暗下定决心,无论未来如何,他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坚守自己的本分,好好为陛下效力,好好为大明做事。他要对得起朱元璋的信任,对得起百姓的期盼,也要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就在这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管家的声音传了进来:“国公大人,宫里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