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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的秋,总是来得悄无声息,却又气势磅礴。

前几日还是满城桂香,甜腻得能醉倒行人,一夜西风过境,那香气便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满地金黄的碎瓣,像是被揉碎了的旧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冽、萧索的寒意,它从秦淮河的波光里渗出,从紫金山巅的云雾中落下,无声无息地侵入这座帝国心脏的每一寸肌理。

魏国公府的庭院里,几株梧桐树早已褪尽了华裳,光秃秃的枝桠伸向铅灰色的天空,像一双双渴求温暖的手。风一过,便发出呜呜的声响,如泣如诉。

常遇春就站在廊下,身披一件玄色大氅,静静地望着庭院中这一派秋景。他身材魁梧,如山岳般沉稳,然而此刻,他那双曾在万军阵中睥睨天下、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虎目,却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迷茫与疲惫。

他不是在赏景,他是在感受。感受这秋风中,那一丝比寒意更刺骨的东西——来自皇权的、无形的压力。

“将军,风大,仔细着了寒。”一个温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伴随着一阵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药草清香。是他的妻子,蓝氏。她双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

常遇春回过神,脸上瞬间堆起温和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冬日里的暖阳,能融化一切坚冰。他接过茶碗,暖意从掌心一直传到心底。“夫人有心了。”

蓝氏为他拢了拢大氅的领口,柔声道:“将军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可是朝中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还是……身子骨哪里不爽利?”

常遇春呷了一口姜茶,辛辣的滋味在舌尖炸开,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却似乎驱不散心头的阴霾。他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投向庭院,低声道:“身子骨好得很,能吃能睡,杀十个八个鞑子也不在话下。”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说给妻子听:“只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蓝氏是何等聪慧的女子,她与常遇春自微末中相识,一同走过烽火连天的岁月,早已是心意相通。她顺着丈夫的目光望去,看到的只是萧瑟的秋景,但她明白,丈夫看到的,是人心,是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里,那双曾经充满信任与豪情的眼睛。

“是因为陛下吗?”她轻声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常遇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近来朝堂之上,朱元璋看他的眼神。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

初时,是纯粹的欣赏与倚重。每当常遇春披坚执锐,大胜归来,朱元璋便会亲自出迎,拉着他的手,称他为“我大明之万里长城”,那眼神里的热切与骄傲,能让任何铁血汉子为之热血沸腾。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那眼神里,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就像一泓清澈的泉水,不知被谁滴入了一滴墨,起初微不可察,但那墨迹却在无声无息地扩散,最终将整片泉水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是一丝审视。

上一次朝议,商议北伐残元之事。常遇春根据情报,提出了一套“以步制骑,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方略。他引经据典,分析利弊,说得头头是道。朱元璋端坐龙椅之上,静静地听着,不时点头。

可就在常遇春说到关键处,提议由他亲率一支精锐,绕道敌后,直捣黄龙时,他清晰地看到,朱元璋的瞳孔微微一缩。那点头依旧在,笑容依旧在,但眼神深处,却有一道精光一闪而过,快如闪电,却锐利如刀。

那不是在思考战术的可行性,而是在评估……评估他常遇春,提出这个建议的动机。

他是在想,我常遇春是想建立不世之功,名垂青史?还是想借此机会,掌控更大的兵权,在军中树立起只手遮天的威望?

那一瞬间,常遇春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光了衣服,站在朱元璋面前,任其审视。他引以为傲的战功,他浴血拼杀的荣耀,在这一刻,都变成了需要被怀疑的“罪证”。

还有一次,是在兵部。常遇春去查阅一份边防图,恰好碰到几位年轻将领正在讨论他。那些年轻人言语间充满了崇拜与敬仰,称他为“军神”,说只要有常将军在,大明江山便固若金汤。

常遇春当时只是笑了笑,并未在意。可当他转身离开时,却恰好撞见朱元璋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静静地听着。朱元璋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那眼神,却让常遇春心头一跳。

那眼神里,有欣慰,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警惕。

仿佛那些将士的崇拜,不是对他常遇春的,而是对另一股潜在势力的。仿佛他常遇春,已经不再仅仅是一把锋利的战刀,而正在慢慢变成一个能号令群刀的“刀鞘”。

这种变化,细微,却致命。常遇春这只在战场上搏杀的猛虎,对风向的感知,远比任何人都要敏锐。他能从敌人一个眼神的变化中,判断出下一秒的进攻方向。如今,他将这种敏锐的直觉,用在了那个他曾经视若兄长的帝王身上。

得出的结论,让他不寒而栗。

“伯仁,近来可好?”

就在常遇春心绪翻涌之际,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他抬头一看,只见中山侯徐达正大步流星地走进庭院。徐达比常遇春年长几岁,面容儒雅,举止沉稳,眼中总是闪烁着智慧与沉稳的光芒。

“天德兄!”常遇春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迎了上去,“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屋里坐,我让夫人温一壶好酒。”

徐达摆了摆手,目光在常遇春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蓝氏,微微一笑:“酒就不喝了,我是来提醒你一声。今晚宫里设宴,陛下只点了你我,还有李文忠、冯胜几位老兄弟的将。你……心里有个数。”

常遇春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他拍了拍徐达的肩膀,笑道:“能有什么数?不就是兄弟们许久未见,聚在一起喝喝酒,叙叙旧嘛。陛下心里惦记着我们呢。”

徐达看着他,眼神深邃,缓缓摇了摇头:“伯仁,你还是这么性子。这酒,怕不是那么好喝的。你最近……太锋芒了。”

“锋芒?”常遇春不解地皱起眉头,“我常遇春一介武夫,只会打仗。陛下让我打,我便打,让怎么打,便怎么打。锋芒不锋芒的,我说了不算,战场上的刀枪说了算。”

“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人忌惮。”徐达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韩信之功,天下无双,如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陛下如今已坐稳江山,他需要的,不再是能开疆拓土的猛虎,而是……温顺的犬马。”

常遇春的心猛地一沉。徐达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心头最敏感的地方。他一直以来的隐忧,被徐达一语道破。

他看着徐达,这位与他一同从濠州城走出来的老兄弟,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他知道,徐达是在提醒他,也是在为他担心。

“我明白了。”常遇春深吸一口气,胸中的郁结之气似乎被这口秋风吹散了一些,他重新露出了那标志性的、憨厚而爽朗的笑容,“天德兄放心,我常遇春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我脑子里装的都是杀敌的招数,哪懂那些弯弯绕绕。陛下让我喝酒,我便喝个痛快!”

徐达看着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臂:“罢了,罢了。你心里有数就好。记住,今晚,少说话,多喝酒。尤其是……别提军功。”

“记下了!”常遇春重重地点头。

送走徐达后,常遇春回到房中,换上了一身朝服。铜镜里,映出一张英武不凡的脸庞,浓眉虎目,鼻梁高挺,只是那双眼睛里,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沧桑。

蓝氏为他整理着衣冠,动作轻柔而细致。她能感觉到丈夫身体的紧绷,轻声安慰道:“将军,别想太多。陛下与您是过命的交情,他不会的。”

常遇春转过身,握住妻子的手,那双能开硬弓的手,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着妻子关切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也涌起一阵酸楚。

“夫人,”他轻声道,“你还记得我们在濠州的时候吗?那时候,我们吃不饱,穿不暖,每天都要提心吊胆,怕元军,怕别的义军。可那时候,我心里却是最踏实的。”

蓝氏的眼眶有些湿润:“我记得。那时候,再苦再累,只要看到你,看到大家在一起,就觉得有希望。”

“是啊,”常遇春的目光变得悠远,“那时候,大王还不是皇帝,只是我们的朱大哥。我们一起挨饿,一起打仗,一起分享一个馒头。他受伤了,我背着他;我累了,他扶着我。我们之间,没有君臣,只有兄弟。”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可现在,他坐在龙椅上,我站在阶下。他看我的眼神,变了。他不再是那个能和我勾肩搭背的朱大哥,他是大明皇帝,是九五之尊。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带着天威,都藏着试探。”

蓝氏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扑进常遇春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将军,我不管什么皇帝不皇帝,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们不要这功名,不要这富贵,我们回老家,种几亩地,养几只鸡,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常遇春紧紧回抱着妻子,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心中百感交集。他何尝不想?他早已厌倦了刀光剑影,厌倦了尔虞我诈。他只想守着妻子儿女,过那种平淡而安宁的生活。

可是,他能吗?

他常遇春的命,早已不是他自己的了。他的身上,背负着数万将士的性命,背负着大明江山的安稳,更背负着对朱元璋那份早已变质、却无法割舍的“兄弟情义”。

“傻话。”他抚摸着妻子的秀发,声音温柔而坚定,“这天下,是大王带着我们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我不能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安心。只要他安心了,我们全家才能安心。这天下,终究是他的。而我,只想做他一把最锋利的刀,用的时候,能斩妖除魔;不用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刀鞘里。”

他选择了用最质朴、最真诚的方式,来应对帝王最深沉的猜忌。他用自己的“愚”,来守护朱元璋的“智”,也守护自己最后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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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皇宫之内,奉天殿暖阁里,灯火通明,温暖如春。与户外的萧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张巨大的紫檀木圆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御膳房的厨子们拿出了看家本领,一道道佳肴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与淡淡的酒香。

朱元璋坐在主位,他今天没有穿龙袍,只着了一件明黄色的常服,显得颇为随和。他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与席间的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冯胜等人谈笑风生,气氛看起来融洽而热烈。

“伯仁,来,这杯酒,朕敬你!”朱元璋举起金杯,笑容满面,“你上次在塞外,一战斩敌三万,打得那些鞑子闻风丧胆,十年不敢南下牧马。为我大汉子民,争了天大的脸面!此等功绩,当浮一大白!”

常遇春连忙起身,端起自己的酒杯,豪迈地说道:“这都是陛下洪福齐天,指挥有方。末将不过是奉命行事,何功之有!末将,敬陛下!”

说罢,他一饮而尽,动作干净利落,尽显武将本色。

朱元璋哈哈大笑,亲自为他斟满酒:“好,好一个奉命行事!伯仁啊,你就是我大明第一战神,有你在,朕就能高枕无忧啊!”

“陛下过奖了!”常遇春憨厚地笑着,脸上微微泛红,仿佛是酒意上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都有些微醺,气氛也变得更加放松。朱元璋开始聊起当年在濠州的趣事,聊起大家如何一起从几百人发展到如今的百万雄师,聊起那些在战争中牺牲的兄弟。

说到动情处,朱元璋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他举起酒杯,沉声道:“来,这杯酒,敬我们那些没能看到今天的兄弟们!他们在天上,也会为我们高兴的!”

众人纷纷起身,神情肃穆,将杯中酒洒在地上,以示祭奠。

常遇春的心中,也涌起一股悲壮之情。他想起了那些倒在他身边的战友,想起了那些一起喝过酒、一起吹过牛的鲜活面孔。是啊,他们用命换来了今天的太平,自己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然而,就在他情绪最为放松的时候,朱元璋却突然话锋一转。

他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但眼神却变得深不可测。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常遇春的脸上。

“伯仁,”朱元璋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问题本身,却像一颗惊雷,在暖阁中炸响。

“如今你功成名就,威震天下,封妻荫子,位极人臣。可有想过,要学那汉初的韩信,‘狡兔死,走狗烹’?”

“嗡——”

常遇春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他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颤,酒液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冰凉刺骨。

整个暖阁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刚才还谈笑风生的李文忠、冯胜等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中充满了惊骇与不安。他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徐达的心猛地一沉,他悄悄地用脚尖碰了碰常遇春的腿,眼神中满是警告与担忧。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极其危险,且无法回答的问题。

说“不想”,是虚伪。谁不想富贵荣华,安享晚年?说不想,反而显得心中有鬼,在刻意掩饰。

说“想”,更是找死。这等于承认自己有谋逆之心,觉得皇帝会卸磨杀驴,是在公然挑战皇权,诅咒大明江山。

无论怎么回答,都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水,将每个人都牢牢地粘在原地。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暖阁里炭火正旺,温暖如春,但常遇春却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窟窿,从脚底一直冷到心里。

他能感觉到,朱元璋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锥子,正死死地钉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那目光里,有试探,有审视,还有一丝……期待?

期待他犯错吗?

常遇春的心,在飞速地旋转。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无数种应对之策。但那些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计谋,在这一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因为这是人心之战,是君臣之弈。他面对的,不是千军万马,而是一个掌握了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常遇春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很多年前,在濠州城外的一个破庙里。他们被元军围困,弹尽粮绝,天寒地冻。朱元璋,那时候还是个“朱大哥”,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盖在受伤的常遇春身上,自己则裹着一条破草席,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常遇春醒来,看到这一幕,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拉着朱元璋的手,哽咽着说:“大哥,你对我这么好,我常遇春这辈子,就是给你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

朱元璋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憨厚地笑着,拍了拍常遇春的肩膀,说:“傻兄弟,说什么做牛做马!我们是兄弟!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我的命就是你的命!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绝饿不着你!”

兄弟……

是啊,我们是兄弟!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常遇春心中的迷雾。他瞬间明白了,他该如何回答。

他不能以“臣”的身份回答,那只会陷入朱元璋设下的君臣逻辑陷阱。他必须,也只能,以“兄弟”的身份来回应!

想到这里,常遇春心中那股巨大的压力,瞬间烟消云散。他脸上那惊骇、僵硬的表情,也如同冰雪消融般,化作了最真诚、最爽朗的笑容。

他“啪”地一声,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然后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洪亮、爽朗,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喜悦,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这笑声在寂静的暖阁中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却又格外有力量。

所有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愣住了,连朱元璋,都微微挑了挑眉头。

常遇春笑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才停下。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指着朱元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大王!大王您说笑了!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他喘了口气,收起笑容,但脸上的表情依旧无比真诚,他看着朱元璋,一字一句地说道:

“韩信是什么东西?他不过是汉高祖手下的一名将领!一个外人!而我常遇春,是谁?我是大王的兄弟!是跟着大王从濠州城里那个破庙里,一路杀出来的兄弟!我们是一起啃过树皮,一起喝过雪水,一起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兄弟之间,何来‘烹狗’之说?这话说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恳切,甚至带上了一丝委屈:

“大王,您若觉得我常遇春还有用,还能为您冲锋陷阵,杀敌报国,那我便继续为您执鞭坠镫,万死不辞!您若觉得我常遇春碍眼了,觉得我这把刀太锋利了,让您不舒服了,那也简单!您只需一句话,我常遇春立刻解甲归田,回家种地去!只要大王您开心,我常遇春,绝无二话!”

一番话,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先是自降身份,将韩信比作“外人”,而将自己与朱元璋的关系定义为“兄弟”,巧妙地跳出了君臣的框架,拉回到了情感的层面。

接着,他用“啃树皮”、“喝雪水”、“死人堆里爬出来”这些最质朴、最真实的回忆,来唤醒朱元璋心中那份早已被权术掩盖的兄弟情义。

最后,他给出了一个最极端、也最安全的承诺——“你要我走,我立刻走”。这既表明了自己毫无野心,又把选择权完全交给了朱元璋,将皮球踢了回去。

这番话,看似憨直,甚至有些“愚钝”,实则蕴含着大智慧。它用最真诚的情感,化解了最深沉的猜忌。

朱元璋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错愕,到思索,再到最后的动容。

他看着常遇春那张写满真诚与憨厚的脸,脑海中,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早已尘封的记忆。濠州城的雪,郭子兴的猜忌,滁州的困顿,鄱阳湖的血战……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闪过。

是啊,这个男人,是他的兄弟。是那个在他最危难的时候,始终不离不弃,用胸膛为他挡住箭矢的兄弟。

他是不是……真的想太多了?

朱元璋眼中的审视与疏离,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真挚的温暖。他脸上的笑容,也重新变得发自内心。

他站起身,亲自拿起酒壶,为常遇春斟满酒,然后举起自己的金杯,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了感情:

“伯仁,你醉了,也醉了。来,我敬我的好兄弟一杯!”

常遇春也端起酒杯,与朱元璋的杯子重重地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看着朱元璋的眼睛,大声说道:“大哥,我干了!”

“好!干了!”朱元璋眼中也泛起了泪光。

一场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危机,被常遇春用他的“憨直”与“愚钝”,看似轻松地化解了。席间的气氛,重新变得热烈起来。李文忠、冯胜等人也松了一口气,纷纷举杯,称赞着他们兄弟情深。

然而,只有常遇春自己知道,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那杯酒,他喝得是何其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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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散场,常遇春坐着马车,在夜色中缓缓驶回魏国公府。

车窗外,金陵城的夜景繁华依旧,万家灯火,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河。然而,在常遇春眼中,这片繁华,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虚假与冰冷。

他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朱元璋的那句话——“狡兔死,走狗烹”。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已经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拔不出来,也消化不掉。

他知道,今晚的危机,只是暂时化解了。朱元璋的猜忌,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只是被惊动后暂时缩回了洞里,但它随时都可能再次窜出,给他致命一击。

“伴君如伴虎……”常遇春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苍凉。

回到府中,蓝氏还没有睡,一直在客厅里等着他。看到他平安归来,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她走上前,为他脱下外袍,轻声问道:“将军,今晚……还好吗?”

常遇春看着妻子关切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不想让她担心,于是挤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地说道:“能有什么不好?陛下和我喝了不少酒,还聊起了当年在濠州的旧事,高兴得很。”

蓝氏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样子,心中一阵刺痛。她知道,丈夫在骗她。她没有拆穿,只是柔声道:“那就好。我去给您热点醒酒汤。”

常遇春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累。”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任由那冰冷的夜风吹在自己滚烫的脸上。他需要这股寒意,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知道,从今晚起,他必须彻底改变自己了。

他不能再是那个只知冲锋陷阵的“大明第一战神”,他必须学会收敛锋芒,学会藏拙,学会……演戏。

第二天一早,常遇春便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决定。

他上书朱元璋,称自己近年来南征北战,身上旧伤复发,精神不济,请求辞去一切军职,只保留一个虚衔,安心在家养病。

同时,他开始在府中大肆修缮亭台楼阁,又派人从岭南买来了几只色彩斑斓的鹦鹉,养在庭院里。每天,他不再去兵部,不再校阅军队,而是穿着一身便服,在院子里逗弄鹦鹉。

他教那些鹦鹉说的,也不是什么豪言壮语,而是一些最简单、最“愚忠”的话。

“大王万岁!”

“忠心不二!”

“将军好笨,只会听大王的话!”

他故意让这些声音传到府外,传到那些可能安插在府邸周围的“耳朵”里。他要营造出一种自己沉迷享乐、胸无大志、甚至有些“傻气”的假象。

他的妻子蓝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天晚上,她终于忍不住了,拉着常遇春的手,声音哽咽:“将军,您何苦如此委屈自己?您是大明的战神,是无数人心中的英雄,您怎么能……怎么能像这样自甘堕落?”

常遇春正在教一只绿毛鹦鹉说话,听到妻子的话,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转过身,看着妻子泪流满面的脸,眼中满是温柔与无奈。

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妻子的泪水,然后将她拥入怀中。

“不委屈。”他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我常遇春能有今天,全靠大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安心。只要他安心了,觉得我这把‘刀’已经钝了,不会再威胁到他了,我们全家才能安心。”

他抚摸着妻子的秀发,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深邃而悠远。

“这天下,终究是他的。而我,只想做他一把最锋利的刀,用的时候,能斩妖除魔;不用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刀鞘里。哪怕,这刀鞘上,要沾满灰尘,要被世人遗忘。”

蓝氏紧紧地抱着他,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她终于明白了丈夫的苦心。他不是在自甘堕落,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他们来之不易的安宁。

日子,一天天过去。

常遇春的“傻”,在金陵城里传开了。人们都说,魏国公打了一辈子仗,把脑子打坏了,如今除了逗鸟,什么都不会了。

连朱元璋,都听说了这些“传闻”。他派人来探望过几次,看到的,都是一个在庭院里和鹦鹉“对话”的常遇春。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憨厚,眼神依旧清澈,仿佛真的对权势、对军功,再无半点兴趣。

朱元璋的心,似乎真的安定了下来。他渐渐减少了派去监视常遇春的人,也偶尔会在朝堂上,用一种带着些许怜悯的语气,提起他那个“傻兄弟”。

常遇春知道,他的“表演”,成功了。

他成功地让自己变成了一把“钝刀”,一把让朱元璋放心的刀。

然而,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以为自己和家人终于可以过上安稳日子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却如同晴天霹雳,从北方传来。

这一天,他正在院子里,教那只最聪明的鹦鹉说一句新话:“大王英明,神武无敌!”

突然,府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风尘仆仆、浑身是血的传令兵,从马上跌跌撞撞地跑下来,被家丁扶着,冲进了庭院。

“报——!将军!将军!大事不好了!”

常遇春的心猛地一沉,他放下手中的鸟食,转过身,看着那名传令兵,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

“说!怎么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冰冷。

传令兵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疲惫而颤抖:“将军……北元……北元残部,在王保保的率领下,集结了二十万大军,趁我北方防线松懈,已经攻破了长城防线,正朝大同、太原方向席卷而来!沿途守军,望风而靡!边关告急!京城震动!陛下……陛下已经下旨,命中山侯徐达为总兵官,即刻率军北上!但是……但是王保保势大,徐侯爷……徐侯爷请求,请求将军您……出山相助!”

“轰!”

常遇春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王保保……二十万大军……长城防线被破……

这些词语,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刺着他的心脏。

他猛地抬头,望向北方。那片他曾经浴血奋战过的土地,此刻,正笼罩在一片战火与硝烟之中。

而更让他感到彻骨寒意的,是朱元璋的决定。

让徐达为总兵官,却不点他的名。最后,还是徐达“请求”他出山。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朱元璋在试探。

他在试探,他这把“钝刀”,在国难当头之际,是否还愿意出鞘?是否还保有那份锋芒?

如果他拒绝,那么他就是贪生怕死,是国之蛀虫,朱元璋可以名正言顺地治他的罪,甚至……杀了他。

如果他答应,那么就证明他“宝刀未老”,证明他依然有能力、有威望,能左右战局。那么,当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他这把“锋利的刀”,是否还会被允许,重新回到“刀鞘”里?

这是一个比在宫中宴会上,那个“韩信之问”更加凶险百倍的死局!

一边,是国家的安危,是百姓的生死,是他作为军人,刻在骨子里的责任与荣耀。

另一边,是帝王的猜忌,是家人的安危,是他用“愚钝”好不容易换来的,一丝喘息的机会。

出,还是不出?

常遇春站在庭院中央,一动不动。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在他那张英武却写满挣扎的脸上。

他身边的鹦鹉,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不安地扑腾着翅膀,用尖锐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它刚学会的那句话:

“大王英明,神武无敌!大王英明,神武无敌!”

那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显得如此刺耳,又如此讽刺。

常遇春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的选择,将决定他自己的命运,也将决定,大明的未来。

而此刻,远在皇宫深处的朱元璋,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北方军事地图前,手中拿着一支朱笔,悬在“常遇春”三个字上,久久未落。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他在等。

等他那个“傻兄弟”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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