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一个面包形状的雕花。
那造型,粗糙,简单,甚至有些幼稚,边缘并不光滑,却像一把精准无比、独一无二的钥匙,“咔哒”一声,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瞬间打开了宗羽记忆深处那个被血泪、苦难和绝望层层掩埋、却始终如同烙印般刻在灵魂最深处的角落。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他还只是个骨瘦如柴、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半大孩子的时候,为了给饿得已经连哭声都微弱得像只小猫、蜷缩在漏风漏雨的破屋角落里瑟瑟发抖、奄奄一息的宗秋找点吃的,他铤而走险,从一个以凶狠吝啬出名、养着恶狗的面包店老板那里,拼了命偷来的、最小最便宜、硬得能当砖头砸人的那种、几乎没有任何香味可言的陈面包的形状。
为了那个小小的、甚至有些发霉变硬的救命面包,他被老板发现,像条野狗一样被追了几条污水横流的巷子,最后被堵在死胡同里,用挑煤的铁棍和拳头打得头破血流,肋骨断了两根,内脏出血,像一滩烂泥一样趴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旁,意识模糊,浑身冰冷,几乎以为自己会那样无声无息、卑微下贱地死掉。
可即使在那濒死的边缘,他怀里还凭着最后一点本能,死死地、用尽生命最后力气护着那个被他体温和鲜血浸染得有些温热、有些粘稠的、救命的硬面包……
那段被他刻意尘封、不愿回忆的、代表着最底层苦难与挣扎的过去,此刻却被宗秋用这样一种方式,如此郑重、如此温柔地捧到了他的面前。
“这……这是……” 宗羽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如同破旧的风箱,几乎挤不出完整的音节。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酸涩,滚烫的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视线变得一片模糊。
他只能死死地、贪婪地盯着那个承载了太多沉重记忆的面包雕花,仿佛要将它连同宗秋此刻的神情,一起深深地刻进自己的骨血里、灵魂里。
宗秋捧着这个倾注了他无数个日夜的奔波搜寻、无数次失败的尝试、以及全部心血与爱意的蛋糕,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得能将世间一切坚冰都融化的笑意,深深地望着他,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关于爱与救赎的梦境:
“哥,生日快乐。”
他顿了顿,看着宗羽剧烈波动、几乎要崩溃的情绪,继续用那轻柔却无比清晰的嗓音解释,每一个字都像最轻柔的羽毛,却又带着千钧重量,轻轻搔刮在宗羽最柔软的心尖上:
“虽然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但是……我想把你第一次为了给我偷那个面包,差点死掉的那天,当作我们的生日。那是你第一次,几乎用你的命,换回了我的命。是我们的……新生。本来明天要给你的,但是我又觉得在我表白的今天也不错。”
“我找小林,是因为他以前是蛋糕师,只有他大概知道,在现在这种条件下,用什么可能的材料替代,比例大概如何。我这些天早出晚归,是跑去各个废弃的居民楼厨房、更远的、可能曾经有过小型食品加工厂或者甜品店的地方,一点点搜寻可能还能用的、不知道过期多久的面粉、偶尔幸运找到一小包受潮结块但还能挽救的糖、甚至是碰运气找到一两个没破的、干瘪的鸡蛋……给蛋糕染上你可能会喜欢的紫色,很难,我试了很多种野果、植物的根茎和花朵,失败了很多次,手上都被染得洗不掉……这个面包,”
他的指尖无比珍视地、轻轻碰了碰那个金色的、承载着他们最初羁绊的雕花,眼神柔软得如同春日融化的雪水,“是我偷偷照着记忆里最深刻的那个样子,用偷偷攒下的南瓜泥混着最后一点栗粉,躲在你睡着之后,试了一次又一次,雕坏了无数个,才勉强做出一个最像的……可能……还是不太像你当年拼了命带回来的那个……”
宗羽呆呆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刚才那些充满嫉妒、猜忌和伤人的话语上,砸得他体无完肤,羞愧难当,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那些天的早出晚归,那些他因为太佑谦煽风点火而臆想出的“形影不离”和“暧昧”,那些他单方面认定的“背叛”和“变心”……原来,都是为了这个。
为了在末日废土之上,在朝不保夕的残酷世界里,给他一个生日的惊喜,为了纪念那个对他们而言,意味着生死与共、相依为命开始的、浸透了血与泪、却也闪烁着最纯粹人性光辉的日子。
巨大的震惊、铺天盖地的愧疚、如同决堤洪水般汹涌而来的感动,还有那深植于骨髓、从未改变、反而在岁月和磨难中淬炼得更加坚不可摧的爱意,瞬间将他彻底淹没、击垮。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石和哽咽死死堵住,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鼻音和哭腔,憋出一句:
“……你……你个傻子……你也……生日快乐。”
他们彼此,是对方在这荒诞世界上,存在的唯一理由和证明。
宗秋看着他这副难得一见的、褪去了所有尖刺和粗暴外壳,只剩下最原始、最笨拙的感动和不知所措的样子,忍不住从心底里轻笑了起来,那笑容干净、纯粹,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与满足。
他将蛋糕小心地、如同安置珍宝般放在旁边那张勉强还算稳固的小桌上,然后伸出手,握住宗羽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冰凉的手,将他拉过来,让他侧身坐在自己的腿上,用一个充满保护欲和占有欲的姿势,将他圈进自己的怀抱。
这个姿势有些亲密,甚至有些脆弱,但此刻的宗羽完全没有丝毫反抗,他像一只终于历经风暴、找到唯一港湾的孤舟,顺从地、甚至是依赖地靠在弟弟坚实温暖的怀里,目光却还像是被磁石吸住般,死死地黏在那个承载了太多重量的蛋糕上。
“来,尝尝看,虽然可能……味道会有点怪,不太好吃”,宗秋拿起旁边准备好的一把小小的、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旧叉子,那是他不知从哪个废墟里淘来的“战利品”。他挖了一小块带着浅紫色奶油和黄色蛋糕胚的部分,动作轻柔地、如同喂食雏鸟般,递到宗羽微微颤抖的唇边。
宗羽机械地张开嘴,蛋糕入口,味道确实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