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与宫主的身影,如同融入虚空的幻影,悄无声息地已然消失。广阔无垠的白玉平台上,只剩下星宇和方禹二人,以及那仿佛亘古不变的寂静。风,似乎也在此地屏息,唯有远处天庭轮廓在流转的云霞中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心驰神往又心生敬畏的磅礴气息。那是一片神域,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亭台楼阁影影绰绰,仿佛蕴藏着大道真意与无尽奥秘。然而,这份辉煌之下,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距离感,如同凡人仰望星河,璀璨,却遥不可及。
而横亘在他们与那片缥缈神域之间的,便是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三千台阶”。
台阶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青灰色巨石砌成,巨大得超乎想象。每一级都高达尺许,寻常人需费力才能跨上,宽逾丈,足以让数人并肩而立。它们绵延而上,一级接着一级,层层叠叠,仿佛巨神用无上伟力垒砌的天梯,直至没入那缭绕着金色霞光的云雾深处,目光穷尽之处,唯有茫茫云海,仿佛真的连接着九天,通往那至高无上的殿堂。
石阶表面异常光滑,并非人工打磨的精致,而是岁月与某种无形力量共同作用的结果,布满了细微的蚀痕与沧桑的印记。偶尔,有玄妙难言的符文在石质内部一闪而逝,如同夜空中的蜉蝣,光芒内敛,轨迹难测,瞬间便隐没无踪,只留下淡淡的道韵涟漪。整条台阶没有任何华丽炫目的光影特效,只有一种沉淀了万古的朴素、厚重与肃穆。然而,正是这份极致的朴素,却自有一股巍然磅礴、镇压诸天的无上气势扑面而来,仿佛它并非死物,而是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匍匐在此,考验着一切意图登天者。
仅仅是站在台阶的起始处,仰望着那仿佛无穷无尽、直插云霄的青灰色阶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便油然而生。自身的渺小与这造物的宏大形成尖锐对比,内心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如同细微的藤蔓,悄然滋生,缠绕着心魄。
“三千台阶……”星宇喃喃低语,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之前在问心路中,心神消耗巨大,那种直面内心恐惧、撕裂灵魂般的痛楚虽已过去,但精神的疲惫感仍如潮水退去后的湿沙,沉甸甸地残留着,此刻在台阶的磅礴气势牵引下,额头依旧有些隐隐作痛。“听起来好像比问心路那虚无缥缈的‘实在’多了,至少是用脚走的,一步一个脚印。” 他试图用轻松调侃的语气来驱散那无形无质却重若山岳的压力,但紧握的双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却毫无保留地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波涛汹涌。这台阶,绝非仅仅是用脚走那么简单。
方禹的神色则更为凝重,眼神锐利如鹰隼,仔细地审视着眼前的通天之梯。他默运《冰心圣诀》,心法流转,灵台一片清明,神识如同最精密的触须,小心翼翼地向前延伸,试图穿透那青灰色巨石的表象,感知其内蕴的奥秘与法则轨迹。然而,他的神念在接触到第一级台阶表面的瞬间,就如同泥牛入海,雪花坠入烘炉,被一股浑厚、沉重、却又包容万象的力量悄然化解、吸收,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本无法深入分毫,更别提窥探其内部结构。
不仅如此,在那神识被吞噬的刹那,他甚至隐隐感觉到,那看似寂静的台阶之上,似乎凝聚着一种难以言喻、沛然莫之能御的“势”。这股“势”与远处那恢弘“天庭”的气运紧密相连,更与这片天地最本源的法则产生着玄奥的共鸣。它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流动、呼吸,如同大地脉动,蕴含着无穷的伟力。
“师尊离去时所言,此台阶能助我们夯实根基,提升修为,更是通往天庭的‘登天梯’。”方禹收回神识,沉声开口,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然,“恐怕……绝非易与之物。问心路炼心,考验道心之纯粹坚毅;这登天梯,恐怕炼的是身、是气、是神,是修行者的一切根基,是大道之下的综合考验!”
他脑海中清晰地回响起东方煜尘离去时那句看似随意却蕴含深意的话——“肉身、元气、神魂、乃至与宗门气运勾连的又一次洗礼”。心中已然明了,这看似“实在”、可以丈量的台阶,其内蕴的凶险与艰难,恐怕不会逊色于那诡异莫测、直指本心的问心路,甚至可能因为其直接作用于修行根本,而显得更为酷烈,更为霸道。
星宇听到方禹的分析,也彻底收起了最后那一丝试图放松的意图,神情变得专注而认真。他点了点头,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中带着野性与不屈的斗志:“管他呢!问心路那么虚无缥缈、折腾人心的玩意儿咱都硬生生闯过来了,还怕这实实在在的台阶?正好,刚突破灵武境,感觉浑身气血奔涌,灵元鼓荡,正愁有劲没处使,骨头缝里都发痒,就拿这登天梯来好好松松筋骨,看看是它的石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他说着,用力拍了拍背负着的“镇岳”重剑宽厚的剑身,发出“嘭嘭”的沉闷声响,仿佛是在向这通天阶梯宣告自己的到来,跃跃欲试之情溢于言表。
方禹看着星宇那永远充满干劲、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样子,冰冷的心湖也不禁泛起一丝暖意与莞尔,心中的凝重被这股纯粹的斗志冲淡了几分。是啊,有何可惧?他们连内心最深的恐惧、最顽固的执念、最迷茫的幻境都已亲手斩破、堪破,道心历经淬炼,更显晶莹剔透,又何惧这外在的、具象化的艰难险阻?修行之路,本就是逆水行舟,逆天而行,若连眼前这阶梯都不敢迈步,又何谈追寻那渺茫的大道?
“师弟所言极是。”方禹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冰山上折射的阳光,清冷却带着力量。他也深吸一口气,不再刻意去感知探查,而是开始全力调整自身状态。体内《冰心圣诀》与鸿蒙紫气同时缓缓流转,如同温和的溪流,滋养着因为问心路而消耗的心神,抚平精神上的细微褶皱,同时将刚刚突破至灵武境一重的修为进一步稳固,让澎湃的灵元更加如臂指使。
“不过,此梯名为‘登天’,恐怕非纯靠蛮力可破。”方禹补充道,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睿智,“需得胆大心细,随机应变。你我二人,需互相照应,彼此印证。”
“那是自然!”星宇用力点头,毫不迟疑,“师兄你脑子好使,心眼比我多,感知也敏锐,看着点,要是有啥不对劲的苗头,赶紧提醒!我这人有时候一上头就顾不了那么多,你可得多担待!”
两人相视一笑,那份在无数次生死搏杀、险死还生与心灵拷问中建立起来的、牢不可破的信任与默契,在此刻显得尤为珍贵。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能明了彼此的心意与决心。他们不仅是同门,更是可以托付后背、共同面对任何挑战的战友。
他们没有立刻开始攀登,深知“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两人极有默契地盘膝坐在平台边缘,面对那巍峨耸立、直入云端的青灰色台阶,摒弃杂念,开始深层次的调息。
星宇闭上双目,心神沉入丹田气海。青金色的混沌真元如同温暖的潮汐,在宽阔坚韧的经脉中缓缓运行,周天循环。真元流转间,带着一股不动如山、守护一切的意志,圆融而厚重。他细细体悟着突破灵武境后身体的变化,对力量更为精妙的掌控感,以及那式在问心路危急关头福至心灵领悟的“瞬息”剑技。那一剑的轨迹,那种打破常规、超越自身极限的速度与决绝,在他心间反复回味、推演,理解愈发深刻。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蕴藏着无穷的潜力,只待在这登天梯上尽情释放、捶打、升华。
另一边,方禹心神空明,如同冰镜映照万物。他引导着那一缕得自机缘、玄妙无比的鸿蒙紫气,缓缓流过识海,滋养着那初具雏形、却已然展现出不凡的“鸿蒙禁域”。紫气所过之处,神识变得更加凝练,感知愈发敏锐。他并未执着于推演具体的攀登技巧,而是将心神拔高,以一种俯瞰的视角,去揣摩这“登天梯”可能蕴含的法则变化。是纯粹的重力压制?还是针对不同属性灵元的考验?或是如同问心路一般,掺杂着幻境与心魔的侵袭?亦或是……所有的一切,混杂交织?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并对应地思考着《冰心圣诀》与自身剑道所能提供的种种应对方案,务求在真正面对时,能多一分从容,少一分慌乱。
白玉平台之上,时间仿佛失去了流速,一片万籁俱寂。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吹拂着两人的衣袂发梢,以及他们均匀、深长、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呼吸声,如同与这片古老天地在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日头,在无声无息中缓缓偏西。炽烈的光芒变得温和,将天边的云霞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与金紫,也将星宇和方禹在白玉平台上的影子拉得长长,与那巨大的台阶阴影渐渐融合。
当日色彻底变得昏黄,最后一缕暖光抚过平台时,盘膝而坐的两人,几乎在同一时刻,缓缓睁开了眼睛。
“嗡——”
仿佛有无形的精芒在他们眸中一闪而逝,随即迅速内敛,归于平静。两人的气息愈发沉凝悠长,周身灵光圆润,气血旺盛如龙,之前的所有消耗已然尽数恢复,精神、肉身、元气三者皆调整到了当前所能达到的最巅峰状态。一种蓄势待发的锋芒,在他们身上隐隐流转。
星宇长身而起,浑身筋骨发出一阵轻微却有力的噼啪声响,如同冬日里积雪压断松枝,又如同春雷在地下闷响,充满了力量感。他用力伸展了一下四肢,感受着体内奔腾汹涌的混沌真元,只觉得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他看向那在暮色中更显庄严、高耸入云仿佛连接着星空的三千台阶,胸中豪气顿生,朗声道:“师兄,时候到了!走吧!让我们去好好会会这‘登天梯’,看看它究竟有何等能耐!”
方禹也站起身,动作从容不迫。他轻轻整理了一下因为久坐而略有褶皱的衣袍,右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腰间的“道禁”古剑剑柄之上,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心神更加清明。他的眼神平静如水,却又深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如同千年寒冰,亦如出鞘之剑锋。“好!”他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登临此梯,方见真章!迈步此路,始知天高!”
两人不再有任何犹豫,并肩踏前几步,坚定地来到了那第一级青灰色巨石台阶之前。
距离更近,那股若有若无、却沉重如山岳的压力感更加清晰了。它并非仅仅作用于身体,更像是一种全方位的压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渗透空气,弥漫在每一寸空间,无声地警告着每一位意图攀登者——此路艰难,非大毅力、大智慧、大机缘者,不可为!
星宇与方禹再次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毫无畏惧、百折不挠、一往无前的决心与信念。那是对自身道路的确认,对同伴的信任,以及对挑战的渴望。
然后,他们不再迟疑,几乎在同一瞬间,沉稳而有力地抬起了右脚,携带着突破后的沛然之力,携带着历经考验的坚定道心,向着那承载了万古沧桑、见证了无数兴衰的巨石,稳稳地踏了上去——
登天梯,第一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