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这旧地图,我也玩腻了。”
叶染的声音不大,轻飘飘的,却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精准地刺入在场每一个生灵最敏感的神经。
天穹正在崩塌。
那不是比喻。铅灰色的天幕上,蛛网般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每一道裂痕背后,都是纯粹的、吞噬一切光与物质的“无”。世界正在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从存在的根基上缓缓撕碎、删除。
这是末日。是凌驾于所有理解之上的、来自世界本身的终极审判。
面对此景,万妖窟的群妖早已被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匍匐在地,连哀嚎都发不出来。新近汇聚的上百条巨龙,也发出了焦躁不安的低吼,他们刚刚挣脱旧的牢笼,却发现整个天地,都将化作一座更大的囚笼,然后连同他们一起归于虚无。
敖烬的金瞳死死锁住天穹的裂痕,周身龙力不受控制地沸腾,那是困兽面对绝境时,最本能的反抗姿态。
可那个引发了这一切的女人,那个站在风暴中心的变数,却说她玩腻了。
敖烬猛地转头,看向叶染。
她正仰着脸,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天塌地陷的景象。没有恐惧,没有凝重,只有一种近乎于痴迷的、亮晶晶的光彩。
那是一个找到了终极新玩具的孩子,才会有的眼神。
“你……”敖烬的喉咙有些发干,他想问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以为这是什么?”叶染收回目光,看着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忽然笑了,那笑容灿烂得晃眼,“天道震怒?最终审判?”
她摇了摇头,像是在纠正一个犯了错的孩童。“不,这不是审判。这只是一个写烂了剧本的蹩脚作者,发现笔下的人物不听话了,一气之下,想把稿纸撕了重写而已。”
她顿了顿,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敖烬。
“我们,就是那两个不听话的、写崩了的角色。而它,现在要做的,就是删档。”
删档。
这个词,比“抹除”、“毁灭”更加冰冷,更加残酷。它意味着之前的一切,所有的挣扎、胜利、荣耀,都将变得毫无意义,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敖烬的拳头,骤然握紧。他可以死,但龙族刚刚重聚的希望,不能就这么被当作一行错误的代码,轻易删除。
“那又如何?”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宁折不弯的决绝,“就算是死,我也要在这张稿纸上,烧出个窟窿来。”
“死?多无聊啊。”叶染歪了歪头,语气轻快得仿佛在讨论下午茶,“撕稿纸这种事,作者能做,角色为什么不能做?”
她环视着下方那些因恐惧而颤抖的妖、因绝望而低吼的龙,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天际传来的、那令人心悸的崩裂声。
“都听着。”
所有生灵,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她。
“天上的那个东西,觉得我们碍眼,要把我们连同这个世界一起,格式化掉。”她言简意赅地解释了现状,随即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个恶劣的、充满诱惑的笑容。
“所以,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一,留在这里,像个程序错误一样,被干干净净地清除掉。保证无痛,快捷,连一粒尘埃都不会剩下。”
“二……”她拖长了语调,那双漆黑的瞳孔中,燃起疯狂而炽热的火焰。
“跟我一起,杀上去,去那个叫‘天道祭坛’的地方,看看那个想删掉我们的家伙,到底长什么样。然后……把它给撕了。”
整个万妖窟,死一般的寂静。
杀上去?去哪?去天道祭坛?撕了天道?
这已经不是疯狂可以形容的了。这是在挑战一个世界最底层的创世逻辑。
一个活了数千年的老妖王,嘴唇哆嗦着,喃喃道:“那……那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叶染立刻回答,语气理所当然,“第一种死法,是无聊的死。第二种,是有趣的死。”
她笑意盈盈地补充道:“而且,谁说我们一定会死?万一……是我们把它玩坏了呢?”
“……”
所有人都被她这番惊世骇俗的疯话,震得脑子一片空白。
就在这片诡异的沉默中,敖烬动了。
他迈出一步,走到了叶染的身侧,面向着下方那上百条神情各异的龙族。他没有去看叶染,但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选择。
他望着那些刚刚响应他的召唤,从三界各处奔赴而来的族人。他们有的苍老,有的年轻,有的伤痕累累,有的甚至连完整的龙形都难以维持。
可他们都来了。
这是他身为龙帝,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的族人。”敖烬开口,声音不再是面对叶染时的沙哑,而是充满了属于王者的、沉凝如山的力量。
“万载之前,我为护龙族血脉不绝,自封于此,沦为天道之囚。”
“今日,我破封而出,召尔等归来,本欲重振我族荣光。但天道不容。”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条龙的脸,金色的竖瞳中,倒映着他们迷茫、恐惧、却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神。
“它要抹去我们,从时间的源头,从存在的根本。就像我们,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洪钟大吕,震彻云霄。
“我问你们,你们甘心吗?!”
“不甘心!”一头脾气最为火爆的赤龙,第一个仰天咆哮,炙热的龙炎从他口中喷出,几乎要将铅灰色的天空烧出一个洞。
“吼——!”
一声怒吼,点燃了整个龙族的血性。
“不甘心!”
“战!战!战!”
上百条巨龙的咆哮汇聚在一起,化作一股惊天动地的声浪,竟暂时压过了天穹崩裂的声响。那股被压抑了万载的屈辱、不甘与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敖烬抬起手,虚空一按。
龙吟声渐息。
他指向身旁的叶染,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所有族人宣告:“她,是混沌魔尊。也是我们……唯一的生机。”
随即,他又转向下方噤若寒蝉的妖族大军,目光最终落在了灰牙身上。
“灰牙。”
“属……属下在!”灰牙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跪了出来。
敖烬没有多言,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灰牙就全明白了。他立刻转过身,对着身后那群已经快吓傻了的妖王妖将们,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都听到了吗!魔尊大人和龙帝陛下,要带我们去干翻老天爷!”
“不想被删掉的,就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这他娘的是咱们万妖窟建立以来,最大的一笔买卖!赢了,咱们就是三界的主人!输了……输了也比在这等死强!”
他的话粗俗不堪,却异常有效。
与其在未知的恐惧中被动等死,不如跟着那两个看起来能毁天灭-地的疯子,轰轰烈烈地大闹一场。
“干了!”
“妈的,反正都是死,跟尊上干了!”
一时间,妖气冲天,战意沸腾。
一支由上古龙族和万妖窟群妖组成的、堪称三界有史以来最光怪陆离的“妖龙联军”,在短短片刻之间,便在这末日降临的背景下,草草成型。
叶染满意地看着这一切。
她喜欢这种混乱中诞生的、充满毁灭气息的秩序。
她不再浪费时间,走到联军的最前方,抬头望着天穹之上,那片不断扩大的、代表着“虚无”的裂痕。
“走吧。”
她轻声说了一句,然后,抬起了手。
一缕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万物的混沌魔气,在她掌心凝聚。她没有去攻击那裂痕,而是对着面前的虚空,随意地,向前一划。
嗤啦——
空间,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利刃裁开的布帛,一道巨大而扭曲的、漆黑如墨的裂口,骤然出现。
裂口的另一端,不是熟悉的空间乱流,而是一条向上延伸的、由无数破碎的法则符文和混乱能量构成的诡异通道。通道的尽头,隐约可见一座散发着冰冷光芒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祭坛轮廓。
她竟是凭借一己之力,强行撕开了一条直通九天之上、天道核心的路径!
敖烬走到她身边,看着那条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通道,又看了看她。她的侧脸在通道入口那混乱光影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艳,也格外危险。
“你……”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叶染感觉到了他的注视,侧过头,对他绽开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那双漆黑的眼眸里,闪烁着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兴奋与期待。
“准备好了吗,我的龙?”
她舔了舔嘴唇,声音里带着一丝甜腻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要去砸场子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