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砸场子了哦。”
叶染的声音轻快甜腻,像情人间的耳语,又像孩童要去赴一场盛大的游园会。可那话语的内容,却让身后那支刚刚被拼凑起来的、成分复杂的“妖龙联军”,集体打了个寒颤。
砸场子。
砸谁的场子?
天道的场子。
那道被她随手划开的、通往九天之上的漆黑裂口,就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正静静地悬在前方。裂口内部,不是熟悉的虚空乱流,而是无数破碎的法则符文与混乱能量交织成的、不断扭曲旋转的诡异通道。仅仅是看着,就让修为稍弱的妖王感到神魂刺痛,仿佛灵魂都要被那股混乱吸进去,撕成碎片。
这哪里是路,这分明是通往地狱最深处的单程票。
刚刚还被鼓动得热血沸腾的群妖,此刻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脸上的狂热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具体、更加深刻的恐惧。
就连那些桀骜不驯的巨龙,也在此刻收敛了咆哮,盘踞在空中,龙瞳中满是凝重与不安。他们不畏惧死亡,但他们畏惧这种超出理解范畴的、源自世界最底层逻辑的恐怖。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敖烬动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踏入了那片漆黑的裂口。他的身影在踏入的瞬间,便被那混乱的能量洪流所包裹,但他周身腾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礁石,任由惊涛骇浪拍打,自巍然不动。
他回头,金色的竖瞳扫过下方犹豫不决的龙族与妖族。
他什么也没说。
但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力量。
王,已经身先士卒。
“吼——!”
那头脾气最火爆的赤龙王,第一个响应。他发出一声震天咆哮,巨大的龙躯化作一道赤色的流光,紧随其后,冲入了那片漆黑。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跟上!”
“我龙族,何曾有过退缩之辈!”
上百条巨龙,如同百川归海,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那道代表着未知与毁灭的裂口。
灰牙看着这一幕,牙齿都在打颤。他看了一眼身旁那些腿肚子已经开始转筋的妖王们,又看了一眼站在裂口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仿佛在欣赏一出滑稽戏的叶染,心一横,扯着嗓子吼道:“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龙族的大爷们都上了,我们万妖窟还能怂了不成!给老子冲!谁最后一个进去,谁就是王八蛋!”
他吼完,自己第一个化作一道灰光,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
妖族大军顿时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争先恐后,乱糟糟地一头扎进了那片漆黑。
叶染看着这混乱的一幕,满意地笑了笑,这才不紧不慢地,最后一个迈入其中。
当她的身影消失,那道撕裂天地的裂口,也随之缓缓闭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
通道内的景象,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无尽的、混乱的、破碎的法则。
一条青色的巨龙,刚刚稳住身形,就看见身旁掠过一片光怪陆离的碎片。碎片中,他看到了自己还是一颗龙蛋时,在南疆密林深处,被母亲小心翼翼呵护的场景。那温暖的感觉是如此真实,让他几乎要沉溺其中。可下一瞬,碎片翻转,他又看到了自己被正道修士追杀,龙鳞被法宝洞穿,鲜血染红江河的惨状。
“不!”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的神魂像是被黏住了一般。
就在这时,一道纯粹的金色龙力从前方传来,化作一道屏障,将他与那块记忆碎片隔绝开来。
“凝神!此地皆为虚妄,心动则为魔!”
敖烬的声音,在每一个联军成员的脑海中响起,如洪钟大吕,将他们从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象中惊醒。
他飞在队伍的最前方,庞大的龙力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形成一个巨大的金色护罩,将整个妖龙联军笼罩在内。那些破碎的法则与混乱的能量撞在护罩上,激起一圈圈涟漪,却无法侵入分毫。
灰牙紧紧跟在敖烬身后,看着前方那道伟岸的龙影,心中又是敬畏又是后怕。他刚才看到了一大块碎片,里面是自己跪在叶染面前摇尾乞怜的样子,而且还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慢动作回放。他吓得差点当场魂飞魄散,幸好被敖烬的龙威震醒。
太可怕了。
这鬼地方,比十八层地狱加起来还可怕。
然而,维持着这条通道本身的那个人,却显得轻松惬意。
叶染没有待在护罩里。她走在队伍的最外侧,仿佛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散步。那些足以撕碎大乘期修士神魂的法则碎片,在靠近她身体三尺范围时,便会自动消融,化作最纯粹的能量,被她脚下那条由混沌魔气构筑的小径吸收。
她甚至还有闲心,伸手从旁边捞过一块人头大小的、闪烁着七彩光芒的法则碎片,拿在手里掂了掂,像是在打量一颗漂亮的石头。
“这是‘姻缘’法则的碎片啊,”她歪着头,对着碎片里无数纠缠在一起的红线啧啧称奇,“真丑。”
说着,她随手一捏。
啪。
那块凝结了无数痴男怨女命运的法则碎片,在她手中,应声而碎,化作漫天光点,消散无踪。
敖烬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加大了龙力的输出,将护罩撑得更稳固了些。他能感觉到,叶染维持着这条通道,看似轻松,实则消耗着难以想象的力量。那股纯粹的混沌魔气,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在对抗着整个世界底层规则的修复力。
她才是承受压力最大的那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
通道的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光亮。
那不是温暖的光,而是一种冰冷的、不含任何感情的、纯粹到极致的白光。
“到了。”叶染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整个妖龙联军,便跟随着她,冲出了通道的尽头。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刚刚经历过法则风暴洗礼的生灵,再一次,陷入了失语的震撼。
他们正置身于一片无垠的虚无之海。这里没有天地,没有星辰,只有脚下一座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由某种非金非玉的透明晶体构筑而成的祭坛。
祭坛的面积,比整个天衍宗的山门还要庞大。他们这支声势浩大的妖龙联军,站在这祭坛之上,渺小得就像一群不小心爬上棋盘的蚂蚁。
祭坛是透明的,透过晶体,可以清晰地看到其内部,有亿万万条比蛛丝更纤细的光线在流动,交织,延伸向无尽的远方。每一条光线,都散发着不同的光芒,代表着三界中一个生灵的命运轨迹。
这里,就是万物命运的编织厂,是所有规则的起点。
天道祭坛。
一股冰冷的、绝对的、不容任何变数的秩序感,从四面八方碾压而来。在这里,连呼吸都仿佛是一种僭越,每一次心跳,都是对这片永恒寂静的亵渎。
许多妖王甚至无法维持站立的姿态,身体不受控制地跪伏下去,那是低等生命在面对造物主时,最本能的臣服。
龙族的情况稍好一些,他们凭借着强大的血脉之力,勉强抵御着那股威压,但每一条龙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就在这时,整个祭坛,仿佛活了过来。
嗡——
一声并非由空气振动产生的嗡鸣,直接在所有人的神魂深处响起。
祭坛内部那亿万万条命运丝线,在同一时刻,亮起了刺目的光芒。它们疯狂地颤动着,交织着,仿佛一个被病毒入侵的精密程序,正在进行着最后的、徒劳的自检与挣扎。
所有的光线,最终都汇聚向祭坛的最中央。
那里的空间,开始扭曲,折叠。
光与暗,有与无,存在与虚无……所有对立的概念,都在那里被揉捏成一团。
一个庞大的、无法用任何形态去描述的“存在”,正在从那片混沌中缓缓升起,显化出它的真身。
它没有眼睛,却能俯瞰三界众生。
它没有嘴巴,声音却能响彻万古。
它就是法则,它就是秩序,它就是这个世界至高无上的意志。
天道。
当它的真身彻底凝聚成形的那一刻,一股超越了所有力量层级的威严,轰然降临。那威严中,不带愤怒,不带憎恨,只有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针对“错误”的清理意志。
它“看”向了那群渺小如尘埃的入侵者。
最终,它的“目光”,落在了队伍最前方,那个唯一一个,在它的威严之下,依旧站得笔直,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对着它挥了挥手的黑衣女子身上。
一股宏大而冰冷的信息流,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进了在场每一个生灵的脑海。
“你本是剧本外的变数,竟敢颠覆我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