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光,出现了。
它并非从虚无中诞生,而是由整个天道祭坛,由亿万万条命运丝线,由这方天地所有的规则与秩序,坍缩凝聚而成。它悬浮在天道那混沌真身的中央,静止不动,却又仿佛锁定了过去与未来的一切。
它没有温度,没有声音,没有能量波动。
但当它出现的那一刻,整个妖龙联军,所有尚能思考的生灵,神魂深处都听到了一个声音——终结。
这不是毁灭,而是“归零”。
它要将“叶染”这个名字,连同她存在过的一切痕迹,从因果的长河中彻底捞出,然后拧干,焚烧,化为虚无。它要将所有被她搅乱的剧情线,强行拨回原点。
在它的意志下,敖烬将重新回到万妖窟的深处,在孤独与衰败中等待被天命之子斩杀的命运。龙族将继续流散三界,在屈辱中凋零。万妖窟的群妖,会变回一盘散沙,相互倾轧。
而叶染,则会像一场从未发生过的梦,被彻底遗忘。
灰牙匍匐在地,巨大的狼躯抖如筛糠。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一点光,仅仅是感知到它的存在,就让他觉得自己的妖魂正在被一寸寸地磨成最细的粉末。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对“不存在”的恐惧。
龙族们也停止了咆哮。他们昂着高傲的头颅,看着那一点光,金色的、银色的、赤色的龙瞳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绝望。他们可以战死,可以被撕碎,但不能接受被“删除”。那意味着他们万载的隐忍,刚刚燃起的希望,都只是一场不好笑的闹剧。
整个祭坛,死寂一片。
只有叶染,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
她甚至往前又走了一步,裙角在法则风暴中微微拂动,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那致命的光点,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亮晶晶的光彩。
来了。
终于来了。
这蹩脚作者最后的删稿键。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那缕沉寂已久的混沌残魂,在这一刻,竟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微微战栗。
真想尝尝,一个世界的本源之力,是什么味道。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缕比先前更加纯粹、更加深邃的混沌魔气,准备迎接这场她期待已久的游戏最终章。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一只布满金色鳞片、巨大而有力的龙爪,轻轻地、却不容抗拒地,将她揽到了身后。
叶染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凝固了。
她愕然地转头,对上了一双燃烧着熔金的巨大竖瞳。
敖烬不知何时,已经收敛了所有攻击的姿态,那庞大巍峨的龙躯,如同一座沉默的山,挡在了她的面前。
他没有看她,只是死死地盯着祭坛中央的那一点光。
他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了,那是一种迎接盛宴的狂热。
这个疯子。
她想硬接?
不,她想玩。她想看看这最终的攻击,能给她带来多大的乐趣。
可这一击,不是游戏。
敖烬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点光中,蕴含着怎样不容辩驳的、抹消一切的力量。那是整个世界的意志,是秩序本身。叶染再强,她也只是一缕残魂,寄居在一具凡人之躯里。
她会死的。
不,她会被抹除。
这个念头,像一道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劈进了敖烬的神魂深处。
他脑中闪过她坐在兽骨王座上,用脚尖轻佻地踢着自己膝盖的模样;闪过她在陨神渊中,将唯一的仙露喂给自己时,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眶;闪过她在凡人城镇的屋顶上,靠在自己肩头,仰望星辰时,那份难得的、卸下所有伪装的安静。
她说,他要是死了,这世界就太无聊了。
可她若是没了……
敖烬无法想象。
那将不再是无聊。
那将是……虚无。
连同他自己,连同龙族刚刚重聚的希望,连同这万载的挣扎与反抗,都将彻底沦为一片没有任何意义的、冰冷的虚无。
“我的玩具。”
“我的合作者。”
不。
都不是。
她是……点燃这片虚无的,唯一的那束火。
火,不能灭。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在那致命的光点脱离天道真身,以一种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速度,射向叶染的瞬间。
敖烬动了。
没有咆哮,没有犹豫,甚至没有给叶染任何反应的时间。
那庞大的、足以撼动天地的金色龙躯,以一种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撕裂时空的决绝,瞬间横亘在了叶染与那点光之间。
他调转了身体,用自己最宽阔、最厚重的背脊,迎向了那必杀的一击。
他用自己最坚硬的龙鳞,最强韧的龙骨,最滚烫的龙血,为她筑起了一道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城墙。
“敖烬!”
叶染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在这一刻褪去,只剩下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的惊愕。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只触碰到一片冰冷坚硬的金色鳞甲。
然后。
光,来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毁天灭地的冲击波。
那一点光,只是悄无声息地,印在了敖烬宽阔的龙背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失去了色彩。
祭坛之上,所有生灵的视野,都被一片无法直视的、纯粹的白光所吞噬。
那白光是如此的霸道,它不是在照亮,而是在“覆盖”,在“清洗”视野中的一切。
叶染下意识地闭上眼,可那白光却能轻易穿透眼皮,穿透头骨,直接烙印在她的神魂之上。
她那由混沌构筑的、本应免疫一切法则的识海,第一次,感到了针扎般的刺痛。
这过程不知持续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刹那,又或许是千万年。
当那片白光终于开始减弱,当声音与色彩重新回到这个世界时。
叶染猛地睁开了眼。
她看到了。
挡在她身前的金色神龙,依旧保持着那个守护的姿态,一动不动,宛如一座永恒的金色山脉。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祭坛之上,开始有金色的“雪”缓缓飘落。
那不是雪。
叶染伸出手,一片金色的光屑,轻飘飘地落在她的掌心。
光屑带着一丝余温,却在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就化作了最微不足道的尘埃,消散无踪。
她抬起头,瞳孔骤然紧缩。
那座她以为坚不可摧的金色山脉,那道她以为能抵御一切的城墙,正在……崩解。
一片片曾被她抚摸过的、铭刻着古老符文的、坚不可摧的龙鳞,正像被烈日暴晒了千年的砂岩,无声地剥落,脱离他的身体,然后在空中化作金色的尘埃,簌簌而下。
敖烬的生命气息,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流逝。
而他的背上,那个被光点击中的地方,没有伤口,没有焦黑。
那里,只有一个不断扩大的、深不见底的“空洞”。
空洞的边缘,血肉、筋骨、龙脉……所有的一切,都在被分解,被还原成最原始的粒子,然后归于虚无。
一道刺目的裂痕,以那个空洞为中心,如同蛛网般,迅速朝着他整个龙躯蔓延开来。
从他的背脊,到他的龙翼,再到他修长的龙尾……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像重锤般狠狠砸在叶染心头的碎裂声,从他身上传来。
那是他的龙角,出现了第一道裂纹。
“敖……”
叶染张了张嘴,那个熟悉的名字,第一次,变得如此沉重,堵在她的喉咙里,无法完整地发出。
她看着那漫天飘落的金色尘埃,看着那座正在她眼前无声崩塌的金色山脉,一种她活了上万年,从未体验过的、冰冷到极致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
那是一种……自己的世界,正在被人强行拆毁的、绝对的、无法容忍的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