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砺刃
七皇子伸过来的这根带着毒刺的藤蔓,陈小乐决定先抓住。他按照既定策略给苏小小回了信,同意就商路和情报进行有限合作,但死死卡住了火药技术的底线,同时开出了一个对方未必愿意支付的价码。
信送出去了,结果如何尚需等待,陈小乐将此事暂时搁置,把精力重新聚焦回内部。他知道,外部的纵横捭阖终究是辅助,自身筋骨强健才是根本。
《安朔税赋暂行条例》的推行,在朔州城内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正如柳轻尘所料,反应最平静的是农户。负担明明白白,比过去胥吏层层加码时要轻省不少,虽然有些老农心里还是嘀咕“皇粮国税”怎么变了样,但摸着怀里刚分到不久的田亩凭证,这点嘀咕也就咽回了肚子里。
反应最激烈的,反倒是那些留下来的商户。坐商行税,过路抽厘,这等于从他们兜里直接掏钱,哪怕柳轻尘磨破了嘴皮子解释这比过去的“孝敬”划算,也挡不住一片怨声载道。几天之内,又有两家规模不小的布庄和一家粮行关了门,掌柜的带着细软家眷,连夜离开了朔州。
“大人,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赵顺看着又空了几间的商铺,急得嘴角起泡,“商户都跑光了,咱们这商税收谁的去?城里的买卖也要凋敝了!”
陈小乐看着市面略显冷清的街道,心里也沉甸甸的,但他知道这一步不能退。“跑的都是心思活络,或者背后有别的靠山的。留下的才是真正想在我们这儿扎根,或者别无选择的。告诉柳先生,对那些守信经营、依法纳税的商户,年底可以酌情给予一定的‘诚信商户’补贴,从商税里出。另外,供销社的采购,优先考虑这些商户。”
这是他能想到的,在不改变税制根本的前提下,唯一的安抚手段了,规矩立下了,就不能朝令夕改,否则权威荡然无存。
相比于商户的骚动,城西那所日夜赶工的“朔州官立蒙学堂”工地,却成了全城最热闹、也最让人心暖的地方。
灰泥砌筑的墙体一天天拔高,宽敞的窗户框已经安上,许多百姓干完自家的活计,都会忍不住绕到这边来看几眼,对着那前所未见的结实模样指指点点。
“瞧这墙,真厚实!比俺家土坯房强多了!”
“听说娃娃来这里念书,真不要钱?还管饭?”
“陈大人说的,还能有假?就是不知道教些啥,不会是之乎者也那些吧?咱家娃怕是学不会……”
议论声中好奇和期待远远多过怀疑,对于绝大多数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平民而言,能让后代识字明理,几乎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如今这梦想似乎触手可及,由不得他们不心动。
这所蒙学堂,连同之前清丈分田、推行工分,像几块巨大的磁石,正在将底层百姓的人心,一点点地从对遥远“朝廷”的模糊敬畏,拉回到对眼前“陈大人”所带来的实实在在好感的认同上。一种新的、基于利益的忠诚,在悄然滋生。
军工司和炮营这边,则是痛并快乐着。四门“大将军一号”让熊猛底气足了不少,训练起来更是卖力,整天带着人在河滩上折腾,演练步炮协同,琢磨怎么把这有限的几门炮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炮弹打出去的都是真金白银,心疼得赵顺直抽抽,但看到那远处被轰得七零八落的靶子,他又觉得这钱花得……好像也挺值。
真正的麻烦还是资源,石头几乎是哭着来找陈小乐的。
“先生!没铁了!真的没铁了!好铁都要优先保证炮管和枪管,俺那营造坊打农具、菜刀都快没料子了!还有焦炭,咱们自己烧的那点根本不够用,外面买价格飞涨,还经常断货!”
陈小乐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连续熬夜、眼睛通红的技术负责人,知道他已经到了极限,技术可以突破,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矿……必须找到我们自己的矿!”陈小乐下定决心,“侯三!”
“属下在!”侯三应声出现。
“把我们手里懂堪舆、找矿的人,都撒出去!以朔州为中心,给我在北边、西边的山里找!重点是铁矿和煤矿!告诉他们,谁先找到,重赏!”陈小乐发狠道。这是眼下解决资源瓶颈最直接,但也最需要运气的方法。
就在陈小乐为内部事务忙得焦头烂额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是钱友仁。
他带去的北行商队回来了,但规模缩水了近三分之一,人人面带疲惫,好几个还带着伤。带回来的也不是预想中的大批牛羊战马,而是一些看起来品相不算顶好的皮草、药材,以及几十匹看起来还算健壮,但明显并非顶级战马的普通马匹。
“大人,老朽……有负所托!”钱友仁一见到陈小乐,就推金山倒玉柱般地拜了下去,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愧疚。
陈小乐心中一惊,连忙将他扶起:“钱主簿快快请起,路上出了什么变故?细细说来。”
钱友仁老眼含泪,讲述了此行经历。他们确实成功接触到了黑山部,起初交易还算顺利。但就在他们携带换来的第一批货物准备返回时,却遭遇了一股来历不明的马匪袭击。对方人多势众,骑术精湛,显然是草原上的老手。商队的护卫拼死抵抗,折了十几号人,丢失了不少货物,才勉强突围出来。
“马匪?”陈小乐眼神一凝,“看清来历了吗?是草原上常见的流寇,还是……?”
钱友仁摇摇头,脸上露出后怕的神情:“不像寻常流寇,进退颇有章法目标明确,就是冲着我们的货物来的。而且……他们使用的箭矢,有些制式……很像,很像以前边军淘汰下去的东西。”
边军淘汰的装备?陈小乐和旁边的侯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
这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是北疆行营里有人搞鬼?还是周家或者其他势力的手,已经伸到了草原上?
“我们的人不能白死,货也不能白丢。”陈小乐语气冰冷,“侯三,查!给我往根子上查!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
“是!”侯三领命,眼中闪过厉色。
尽管出师不利,损失不小,但钱友仁这趟北行,也并非全无收获。他带回了与黑山部初步建立的贸易关系,以及关于草原各部最新动向的宝贵情报。更重要的是,他证明了这条商路确实存在巨大的利益和……风险。
“钱主簿你辛苦了,先下去好生休息,抚恤阵亡弟兄家属的事,赵顺会办好。”陈小乐安抚道,“商行的事,等你缓过劲来再说。”
送走疲惫不堪的钱友仁,陈小乐的心情更加沉重。内部建设阻力重重,外部商贸波诡云谲,资源瓶颈卡着脖子,现在连通往草原的商路也遭到了不明势力的狙击。
他感觉自己就像在泥泞中跋涉,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四周还不断有冷箭射来。
但他没有时间沮丧。
“砺刃……”他低声重复着这一章的标题,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一把好刀,正是在千锤百炼,不断与磨刀石的摩擦中,才变得锋利无匹。
他,和他所建立的这个新生势力,也是如此。
压力越大,磨砺越狠,将来出鞘之时,才会更加锋芒毕露,令敌人胆寒。
“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他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仿佛在向所有潜在的对手宣告,“看看最后,是你磨快了我这把刀,还是我这把刀,劈开你这漫天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