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看不见的网
钱友仁商队遇袭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本就暗流涌动的朔州，激起了层层涟漪。
抚恤、安置伤员、清点损失……赵顺忙得脚不沾地，看着账面上又划出去一大笔抚恤金和医药费，心疼得直抽凉气。熊猛则气得在军营里跳脚大骂，嚷嚷着要带兵去草原上剿匪，被陈小乐按了下来——敌人在暗，我在明，草原那么大，上哪儿剿去？
陈小乐自己则把自己关在签押房里，对着北疆地图，沉默了很久。
“边军制式的箭矢……”他手指敲着地图上北疆行营和草原交界的那片模糊区域，眼神冰冷。侯三已经派出了最精干的探子，沿着商队遇袭的路线反向侦查，同时也在北疆行营内部加紧活动，试图揪出那只可能存在的黑手。
但无论是草原马匪，还是行营内鬼，都像隐藏在浓雾里的毒蛇，一时难以捕捉。
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内部的财政、资源，外部的军事威胁、商业封锁，现在又加上了这条刚刚开辟就染血的商路……陈小乐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是挣扎，束缚得越紧。
“不能乱，不能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沉住气。对手出招了，他必须接住，然后找到反击的机会。
几天后，侯三带来了初步的调查结果。
“大人，袭击商队的，确实是草原上的一股悍匪，头领叫‘秃鹫’，心狠手辣，活跃在黑山部西南方向的草场。但奇怪的是，这支马匪平时很少到商队遇袭的那片区域活动。”侯三汇报道，“而且，根据我们埋在行营里的钉子回报，大概在钱主簿商队出发前后，行营军械库的一名老库吏，因为‘醉酒失足’，掉进井里淹死了。”
“醉酒失足？淹死？”陈小乐冷笑，“这么巧？”
“属下也觉得蹊跷，正在暗中调查这名库吏的社会关系，看他最近接触过哪些特别的人。”侯三低声道，“另外，关于那股马匪‘秃鹫’，我们查到，他们最近似乎添置了一批新的弯刀和皮甲，来源不明。”
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北疆行营内部，但又都隔着一层，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对手很狡猾，手脚很干净。
“继续查！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陈小乐下令，“重点是那个死了的库吏，还有马匪新装备的来源，我就不信他们能做到天衣无缝！”
“是！”
处理完这桩烦心事，陈小乐把注意力转回内部。资源瓶颈依然是最大的制约。派出去找矿的人还没有消息传回，军工司和营造坊都快断炊了。
就在这时，柳轻尘提出了一个建议。
“大人，或许我们可以……‘借鸡生蛋’。”柳轻尘斟酌着用词。
“哦？怎么个借法？”陈小乐来了兴趣。
“我们缺铁，但北疆行营的军械库里，堆积如山的废旧兵甲，多年未曾处理。我们缺工匠，但朔州乃至周边州郡，有不少生活困顿的民间匠人。”柳轻尘缓缓道，“我们是否可以，以‘协助处理废旧军资’、‘以工代赈招募流散工匠’的名义，向刘震提出请求？哪怕只能得到一部分，也能暂解燃眉之急。此举看似低头，实则……”
“实则是在挖他刘震的墙角，还能试探他的态度！”陈小乐瞬间明白了柳轻尘的意图。这是个阳谋。刘震若同意，等于资敌；若拒绝，则显得毫无缓和余地，逼他彻底倒向朝廷那一边。无论哪种结果，对陈小乐而言，都能获得更多信息。
“好！就按柳先生说的办！”陈小乐当即拍板，“以安远镇抚衙门的名义，正式行文北疆行营，就说我们愿意出资，协助处理废旧军械，并招募匠人修缮朔州城防，以安民心。”
文书很快拟好，派人送往北疆行营。
在等待回音的日子里，陈小乐去了一趟即将竣工的蒙学堂，校舍已经基本建成，灰扑扑的外墙看起来朴实无华，但内部空间宽敞明亮，桌椅都是军工司营造坊用标准件赶制出来的，虽然粗糙，但结实耐用。
一些胆大的孩子已经在学堂外围探头探脑，眼中充满了好奇。他们的父母，那些分到了田地、靠着工分过活的农户，看着这所未曾见过的“官学”，眼神里则交织着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陈小乐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知道，改变人心非一日之功，但这所学堂，就像一颗火种，终有一天会形成燎原之势。
数日后，北疆行营的回信到了。不出所料，刘震以“废旧军械亦属军资，不可轻动”以及“匠人户籍管理严格”为由，婉拒了陈小乐的“好意”。回信措辞客气，但拒绝得干脆利落。
“老狐狸……”陈小乐将回信扔在桌上，并不意外。这个结果，至少说明刘震目前还是倾向于维持现状，不想给他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但也没有彻底撕破脸的意思。
就在他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时，来自清河的第二批密信到了，是苏小小。
信中说，七皇子那边对于陈小乐开出的“精铁、战马、船材或周家把柄”的价码，暂时没有回应，似乎也在权衡。但是，七皇子提供的“隐秘商路”却初见成效，一批白糖和玻璃镜已经通过这条渠道运往江南，虽然量不大，但总算是在南边的封锁线上撕开了一个小口子。
更重要的是，随信附上了一份简短的情报摘要，是七皇子按照约定提供的“京城动向”。其中一条不起眼的消息，引起了陈小乐的注意：
“近日，宫中传出风声，陛下偶染风寒，精力不济，召太医频繁，周阁老数次深夜入宫奏对。”
皇帝病了？
陈小乐心中一动，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的身体状况可是能牵动天下大势的。周文渊频繁入宫，是想趁机巩固权力，还是……另有所图？
这条来自京城的情报，像是一道微光，暂时驱散了北疆上空的些许阴霾，但也带来了更深层次的不确定性。
陈小乐走到窗边看着远方，北疆行营、草原马匪、京城风云、内部困局……无数条线头在他脑海中交织。
他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一张巨大的蛛网中央，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震动，却暂时看不清那只织网、并在暗中窥伺的蜘蛛，究竟藏在哪里。
但他知道，他必须比对方更有耐心。
“等着吧，”他轻声自语，目光锐利如刀，“只要你再动，就一定会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