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光滑、无尽的黑暗。
安娜如同被投入了无底深渊,沿着那巨大管道陡峭的内壁急速下滑。失重感紧紧攫住心脏,风声在耳边呼啸,却盖不住身后那隐约传来的、最终湮灭的咆哮与呐喊。守墓人那决绝的背影和最后的呐喊,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
悲伤、感激、震撼、以及巨大的生存压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早已疲惫不堪的精神。
下滑持续了远比想象中更长的时间。管道似乎通往地心深处,管壁的材质也逐渐从冰冷的金属变为某种更加光滑、略带弹性、仿佛生物基质般的触感,表面覆盖着一层冰冷的、不断渗出的粘液,使得下滑速度越来越快。
就在她几乎要适应这种无止境的下坠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光亮迅速放大!管道的坡度也开始明显变缓。
噗通!
她最终从一个类似的管道出口被“吐”了出来,重重地摔落在一片柔软、富有弹性、散发着微弱柔和白光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本就重伤的身体几乎散架,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半天无法动弹。
稍微缓过气,她艰难地抬起头,打量四周。
这里是一个相对较小的、完全封闭的球形空间。空间的“墙壁”、“天花板”和“地面”,都是由那种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富有弹性的生物基质材料构成,仿佛置身于某个巨大生物的腔室内。空气温暖而湿润,带着一种奇异的、类似檀香和臭氧混合的清新气味,吸入肺中,竟然让她火辣辣的喉咙和灼痛的肺部感到一丝舒缓。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团篮球大小、不断缓慢旋转的、如同液态光构成的乳白色能量团。它散发出精纯、温暖、充满生机的能量波动——正是她在上面感受到的那微弱的星枢能量的源头!
这团能量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与她体内的星枢能量产生着强烈的共鸣,甚至让她干涸的能量池都开始自发地、缓慢地恢复。
这就是……“负熵逆流”?
与上方那充满毁灭、混乱、污染的“伤口”截然相反,这里充满了秩序与生命的能量。仿佛毁灭洪流中一块倔强不屈的礁石,黑暗深渊中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
安娜挣扎着坐起身,靠近那团能量。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浩瀚与温暖。她手臂上那些被琉璃能量侵蚀的裂纹,在这温暖能量的照耀下,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
这里似乎是安全的……一个暂时的避风港。
她靠在温暖柔软的“墙壁”上,终于得以稍微喘息。精神一旦放松,极致的疲惫和伤痛便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强打着精神,检查了一下怀中的源质共鸣器和数据水晶,确认它们完好无损。
守墓人最后的身影再次浮现眼前。他到底是谁?他为何最终选择牺牲自己救她?他那句“以吾之血骨筑此残垒”……是否意味着,像他这样的“守墓人”,其实一直在以某种方式,艰难地抵抗着“伤口”的侵蚀,守护着像这里一样的“负熵”之地?他们是被低语侵蚀的化脓,还是……在化脓中艰难保持着一丝清明的守护者?
格里芬的警告和守墓人的行为,似乎存在着某种矛盾。
还有那个琉璃存在,它似乎与“伤口”一方的力量并非完全一体,它更像是一个……观察者?或者收割者?它最后为何没有追击下来?
太多的疑问,没有答案。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体力,然后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格里芬说这里是“出口”,但放眼望去,这个球形空间似乎是完全封闭的。
她的目光再次聚焦于中央那团温暖的乳白色能量。这能量似乎不仅是滋养之源,或许也是关键所在。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再次将“共鸣之手”探向那能量光团。
这一次,没有排斥,没有攻击。能量光团温和地接纳了她的接触,如同温顺的绵羊。更加庞大而精纯的温暖能量顺着手臂涌入体内,飞速修复着她的伤势,补充着她的消耗。
与此同时,在能量接触的深层,一些破碎的、模糊的画面和信息流,仿佛被能量承载的记忆,缓缓流入安娜的意识。
她看到了……
* 一片辉煌的星空,以及星空下,无数巨大的锻炉如同星辰般点亮,铸造着奇迹。
* “最初之火”熊熊燃烧,并非后来看到的微弱余烬,而是如同太阳般照耀着整个堡垒,光河是其温顺的支流。
* 一群穿着古朴锻锤闪电袍服的人(最初的监护者?)围绕着火种和光河,举行着庄严的仪式,维系着维度平衡。
* 然后……灾难降临。并非来自内部,而是来自……星空之外!一道无法形容的、扭曲的、黑暗的“视线”穿透了维度壁垒,带来了“祂”的低语和污染!
* 为了阻止污染扩散,最后的监护者们付出了巨大代价,强行将污染最核心的区域“切割”并“放逐”,形成了现在的“低语河畔”。而那“切割”的伤痕,就是上方的“伤口”!
* 一部分监护者自愿留下,成为“守墓人”,他们最初的目的,是看守伤口,防止其扩大,并守护残存的“负熵逆流”(像这样的能量节点),等待复苏的可能。
* 但漫长的岁月中,“祂”的低语无孔不入,大部分守墓人逐渐被侵蚀、同化、疯狂,忘记了最初的职责,变成了“伤口”的附庸。只有极少数最坚韧者,仍在苦苦支撑,但他们的形态和心智,也早已被环境扭曲改变……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安娜缓缓收回手,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真相是这样!低语河畔是古老战争的放逐之地!守墓人最初是悲壮的守护者,但在漫长的时间和无孔不入的低语侵蚀下,大部分已然堕落!那个帮助她的守墓人,就是极少数残存着最初意志的可怜人!
而“源质共鸣器”……格里芬说它是“缝合针”……难道是用来“缝合”那个维度伤口的?!
就在这时,她感到整个球形空间微微震动了一下。
中央那团能量光团的旋转速度开始加快,光芒也变得闪烁不定。同时,四周生物基质构成的墙壁上,开始浮现出一些焦急闪烁的深红色符文,使用的正是那种古老语言。
【警告:负熵节点能量输出过载!外部压力急剧升高!】
【警告:检测到‘伤口’活性增强!‘祂’的注视正在聚焦于此!】
【警告:节点完整性下降!预计维持时间:12.7标准单位!】
【推荐操作:转移核心能量,通过应急通道撤离!】
过载?是因为她刚才吸收了太多能量?还是因为上方守墓人的牺牲和战斗,彻底激怒了“伤口”背后的存在?
整个空间震动得更加剧烈!头顶的生物基质天花板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冰冷的、带着污染气息的黑色粘液从裂纹中渗漏下来!
这里不再安全了!必须立刻离开!
应急通道在哪里?
安娜焦急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锁定在能量光团的正下方。那里的地面似乎有一个不易察觉的、与周围材质略有不同的圆形凹陷。
她立刻冲过去,用手擦拭掉凹陷表面的粘液。凹陷中心,有一个熟悉的接口——那形状和大小,竟然与源质共鸣器底部的结构完美匹配!
难道……这就是使用“缝合针”的地方?或者说……这就是应急通道的启动机关?
没有时间犹豫了!头顶的裂纹越来越多,渗漏的黑色粘液已经如同小雨般滴落,腐蚀着地面,发出滋滋的声响。
安娜深吸一口气,取出源质共鸣器,小心翼翼地对准那个凹陷接口,缓缓按下。
严丝合缝!
就在共鸣器与接口完全结合的瞬间——
嗡!!!!!!!
整个球形空间猛地一震!中央的能量光团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所有的能量如同百川入海般,疯狂涌入源质共鸣器之中!
共鸣器剧烈震动,表面那些暗金色的纹路如同被点燃般亮起,散发出浩瀚而温暖的力量!它不再是死物,仿佛真正苏醒了过来!
与此同时,以接口为中心,一个复杂的、由光芒构成的传送法阵迅速在地面展开、旋转!
【应急通道启动!目标坐标:锁定最近稳定信标……信标识别:星禾血脉微弱残留……坐标确认……】
【能量传输……稳定通道……】
头顶的崩塌加剧!大块的生物基质连同黑色的粘液开始砸落!
安娜紧紧抱着剧烈震动、仿佛蕴含着太阳般能量的共鸣器,站在了光芒万丈的传送阵中央。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即将崩溃的避难所,心中默念:“坚持住……”
强光吞噬了一切。
失重感再次传来,但这一次,是定向的、被引导的传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无比漫长。
强光渐渐消退。
失重感消失。
脚踏实地感传来。
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混合着机油、蒸汽、尘埃味道的空气涌入鼻腔。
安娜摇晃了一下,稳住身形,警惕地环顾四周。
她似乎身处一条狭窄、阴暗、布满管道和废弃线的维修通道内。通道的墙壁是熟悉的堡垒合金材质,虽然老旧,却与低语河畔那诡异的风格截然不同。
墙上有一个锈蚀的标识牌,上面模糊地写着:【b-7区下层,非授权禁止入内】。
b-7区……她记得这个编号!这是位于锻炉堡垒下城,靠近锈脉城边缘的一个老工业区!
她……回来了?!
从那个被放逐的、恐怖的 low语河畔,回到了堡垒内部?!
成功的狂喜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怀中的源质共鸣器突然又有了新的变化!
它似乎感应到了堡垒内部熟悉的能量网络,表面的光芒再次发生变化,投射出一幅微缩的、动态的能量流图。图中清晰显示,整个堡垒的能量网络正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多处节点黯淡、核心区域(枢律院方向)被一种不祥的暗红色能量笼罩的状态。
而就在这幅能量流图的一个角落,一个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绿色光点在艰难地闪烁着。旁边自动标注着一行小字:
【生命信标:星禾血脉(极度虚弱)……位置:第七隔离医疗舱(已封锁)】
林克!
是林克的生命信号!他还活着!但状态极度危险,而且所在的位置似乎被封锁了!
几乎同时,数据水晶也似乎被堡垒的网络激活,一条格里芬预设的、最高优先级的加密信息弹了出来:
【致获取共鸣器者:】
【‘收割者’核心位于枢律院地底‘静滞尖塔’。】
【欲伤其根本,需先断其链:其力量通过‘神经蔓须’与堡垒核心能源及‘伤口’相连。】
【‘负熵’之力可暂时净化蔓须,切断连接。时机稍纵即逝。】
【抉择之时已至:救至亲?或毁根源?】
抉择!
是立刻去第七隔离医疗舱拯救危在旦夕的林克?还是抓住时机,利用源质共鸣器的力量去切断“收割者”与能源和“伤口”的连接,从根本上削弱它?
一边是血脉至亲的性命,一边是拯救堡垒乃至更多人的唯一机会!
安娜站在阴暗的维修通道里,怀中抱着滚烫的、蕴含着力量的源质共鸣器,看着眼前投射出的能量流图中那微弱的绿色光点,以及数据水晶上那冰冷残酷的抉择……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