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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肚白漫过东边山尖时,苏蘅洗血的手还在发抖。

井边青石板上的水痕里浮着几缕血丝,被晨风一吹,凉意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

“当当——”老槐树下的铜锣声撞碎晨雾,族老柱叔的咳嗽声混在铜锣响里:“都来村头,议事!”

苏蘅抹了把脸,袖中黑布蹭过手腕,那上面“白露”二字的焦痕还带着余温。

她抬头时,村口那株百年古柳的枝桠正轻轻摇晃,老树的声音像春溪淌过耳际:“毒雾虽散,根须里还藏着残毒。”

她脚步一顿。昨夜黑袍人撒的黑雾能腐蚀灵植,若不彻底清干净,怕是要烂了青竹村的水土。等她赶到老槐树下,二十来户村民已稀稀拉拉站成圈。

几个妇人怀里还抱着缩成团的孩子,李三虎蹲在树底下,后颈的蛊斑淡了些,正用指甲拼命抠泥土,指缝里全是血。

“小蘅。”柱叔往旁边挪了挪,露出树根上垫着的粗布,“古柳说的事,你......”

“我来处理。”苏蘅摸出怀里的净化草叶——这是她前日在南山坡寻到的灵植,叶片上凝着露珠似的白点,“需要藤网把村子罩住,把残毒逼出来。”

人群里有人抽了抽鼻子:“那藤网昨晚烧黑雾的味儿可冲了,莫不是要熏人?”

“婶子。”苏蘅转向说话的张婶,她记得这妇人上个月还往她灶里扔过石头,“毒雾伤树,残毒伤根。您家后园那棵枣树,今早是不是叶子发蔫?”

张婶的脸“刷”地白了:“昨儿还好好的......”

“藤网会裹着净化草的气,把毒逼到空里散了。”苏蘅解开袖扣,指尖刚触到地面,青竹村外的野藤便“簌簌”窜来——是她昨夜布下的警戒藤,此刻正顺着她的心意,在村子上空织成半透明的网。

净化草叶被她揉碎撒向空中,绿雾裹着草香钻进藤网孔隙。

原本蔫头耷脑的枣树突然抖了抖枝桠,几片发黄的叶子“啪嗒”掉在张婶脚边,露出底下新抽的嫩芽。

“看!看那棵杏树!”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东边王伯家的老杏树正抖落着黑褐色的雾珠,每抖落一颗,枝桠就挺得更直些。

村民们不自觉往前凑,有人伸手接住飘下来的雾珠,指尖刚碰到就缩回手:“凉的!

跟冰块似的!“

“好了。”苏蘅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灵力透支的疼从后颈窜到眉心,但她面上没露半分,只指着村外,“接下来要布防御。”

“防御?”柱叔捋着胡子,“那黑......那坏人还会来?”

“会。”苏蘅说得直白,“他没拿到想要的,就会再来。”

她转身走向村外,村民们三三两两跟着。晨露打湿她的麻鞋,脚边的野藤却像通了人性,自动绕开她的脚步,在她经过的地方拱出细小的刺——那是她新催发的藤刺,尖端泛着青黑,“这些藤刺能扎破鞋底,要是有人夜里摸过来,动静比敲锣还大。”

再往前走半里地,她停在山坳口。

抬手间,几株野菊突然拔高,茎秆硬成细棍,顶端的花苞“噗”地炸开,裹着灵火的光团悬在半空中,把山坳照得亮堂堂的,“藤火灯笼,能照二十步远,虫蛇见了绕道走。”

“这、这比松明子亮多了!”王伯搓着粗糙的手,“咱村打我爷爷那辈儿就没这么亮堂过。”

人群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响。

李三虎不知何时跪到了苏蘅脚边,额头砸在青石板上,声音闷得发颤:“小蘅姑娘,我错了!

那黑衣服的给我塞了颗药丸,说吃了能让我婆娘的病好......我、我就信了他的鬼话!”

他后颈的蛊斑已经褪成淡青,可脸上的泪把泥灰冲出两道白印:“昨儿夜里我醒过来,看见我家娃缩在灶房里发抖,我才明白......我差点害了全村!”

苏蘅弯腰把他扶起来。李三虎的手糙得像砂纸,攥得她手腕生疼:“你不是第一个。”她声音轻,却像块砸进井里的石头,“往后还会有人被蛊惑,被威胁,被哄着做傻事。”

她指尖点在地上,一根藤蔓突然从李三虎脚边窜起,缠住他的手腕——可那藤蔓刚碰到他皮肤就松了,软趴趴垂在地上。

“这是普通藤蔓。”苏蘅又点了点,另一根藤条从她袖中钻出,表面浮着细密的金斑,“这是灵藤。”

金斑藤条“刷”地缠住李三虎的手腕,他疼得倒抽冷气,却见藤条上的金斑正沿着他的血管往上爬,在他后颈的蛊斑处凝成个小太阳,“灵藤能闻出蛊毒味儿,能辨出谁被下了咒。”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张婶的小儿子突然挣脱她的手,跑到苏蘅跟前拽她的衣角:“姐姐,那坏人再来,藤藤会咬他吗?”

苏蘅蹲下来,摸了摸孩子的头。孩子发顶还沾着昨夜哭湿的碎草,“会。藤藤不仅会咬他,还会把他捆得像粽子,让他再也不能害人。”

晨风吹过老槐树,叶片沙沙作响。古柳的声音又飘进苏蘅耳里:“村外的野松、坡上的灌木,都在等你说话。”

她抬头望向村外的山梁。那里的野藤正顺着她的目光蜿蜒,像无数条绿色的小蛇,在青竹村四周织出若有若无的线——那是草木屏障的雏形,等她再强些,等藤蔓再密些......

“小蘅?”柱叔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苏蘅转回头,看见张婶正把怀里的鸡蛋往她手里塞,王伯的孙子举着个烤红薯,李三虎搓着衣角,眼睛红得像兔子:“姑娘,往后......往后我们信你。”

她捏着温热的鸡蛋,掌心的温度顺着血管往上爬。

昨夜那些疼得她想撞墙的小剑还在经脉里,但此刻,倒像是被春风吹化的冰碴子,融成一股热流,往指尖的藤蔓里钻。

山梁那边,有野藤突然拔高了三寸。苏蘅望着那抹绿意笑了。

她知道,等月亮再爬上老槐树梢时,青竹村的四周,会多出一圈会呼吸的墙——那是草木替她守着的家。

日头坠进西山时,柱叔的旱烟杆在老槐树下敲了三下。

他盯着王伯家杏树新抽的绿芽,又看了眼张婶往苏蘅竹篮里塞的半袋糙米,喉结动了动:“小蘅啊......”

苏蘅正蹲在井边清洗藤刺上的泥,抬头时见老人眼尾的皱纹都松了,像晒软的老树皮:“柱叔?”

“昨儿后半夜我去村头转了转。”柱叔把旱烟杆往怀里一揣,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檐下的雀儿,“那藤网罩着村子,风都绕着走。我摸了摸藤条,温温的,跟活物似的。”他突然提高嗓门,震得几个凑过来的小娃娃直缩脖子,”我柱老三活了六十岁,头回信这世上真有能护着青竹村的本事!”

人群里炸开一片应和。张婶把竹篮往苏蘅怀里一塞:“往后灶房留你半块灶膛!”王伯的孙子举着个烤得焦黑的红薯,踮脚往她手里塞:“姐姐吃!甜!”李三虎搓着衣角站在最后,见苏蘅看过来,慌忙把藏在背后的野鸡蛋往她围裙里塞,蛋壳上还沾着草屑:我、我婆娘说,明儿杀只老母鸡......”

苏蘅攥着渐渐变沉的竹篮,掌心被鸡蛋硌得发疼。她望着这些昨日还对她避之不及的村民,喉头发紧。

昨夜被蛊师用毒针扎穿的手背还在抽痛,可此刻那些疼都像浸在温酒里,软成了一团暖烘烘的雾。

“都散了吧。”柱叔挥挥手,又朝苏蘅使了个眼色,“小蘅歇着,夜里我让三娃子来守”门。”

苏蘅没说破——三娃子才十三岁,真要有事,哪里守得住?她摸着袖中还沾着晨露的藤条,等村民散尽后,顺着村边的野蔷薇丛慢慢走。

每经过一株植物,指尖便轻轻拂过叶片,听它们絮絮说着今日的变化:“东头老枣树的根不疼了”“南坡的野菊打了三个花苞”......

月上柳梢时,她坐在门槛上揉着发涨的太阳穴。灵力像被抽干的井,每动一根藤条都要咬碎半颗牙。

古柳的声音突然钻进耳朵,带着几分急切:“藤网在抖,西南方向,二十步。”苏蘅猛地直起腰。

院外的野藤突然绷成了弦,她顺着藤条的震颤望过去——山坳口的藤火灯笼本该亮如白昼,此刻却忽明忽暗,像被什么阴风吹得打摆子。

“是他。”她咬着后槽牙站起来,袖中灵藤“刷”地窜了出去。

夜风吹起她的衣角,远处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苏蘅闭着眼,指尖抵在门框上。

她能感觉到藤网像一张有生命的网,正顺着入侵者的脚步收紧——那人穿着软底靴,走得极轻,可每一步都碾碎了三株野薄荷,踩折了两根狗尾草。

藤条顺着他的鞋印爬,在他脚踝处打了个活结。

“啊!”一声闷哼刺破夜色。

苏蘅提着灯笼跑过去时,只见那人身子被藤条捆成了粽子,正被倒吊在槐树上晃悠。

月光照亮他脸上的青黑纹路——正是昨日趁乱逃走的蛊师!

他腰间的铜铃还挂着半截断绳,应该是想割断藤网时被反制了。

“醒了?”苏蘅把灯笼凑近他的脸。

蛊师缓缓睁眼,眼底闪过一丝惊恐,旋即又狠戾起来:“你、你敢动我......”

“我敢。”苏蘅扯断他发间的蛊虫囊,里面十几只血色虫蛹“啪嗒”掉在地上,瞬间被藤条卷走嚼成了浆。

她蹲下来,指尖按在他后颈的蛊斑上,金斑灵藤顺着她的手腕爬出来,在他皮肤上烙出个小太阳,“说,谁派你来的?”

蛊师疼得浑身发抖,却紧咬着牙不说话。

苏蘅皱了皱眉,对着缠在他腰间的藤条轻轻一吹。

藤条突然分出根细须,扎进他的人中——这是她从医书上学的,能让人暂时失去痛觉,却会放大五感。

“北疆......”蛊师的嘴不受控制地动了,“白露使......说您身上有......有花灵血脉......”

“白露使?”苏蘅的指尖一颤。她想起昨夜黑袍人袖中绣的白鹭图腾,想起手腕上那道至今未消的焦痕。

藤网突然剧烈震动,她顺着藤条的指引望向村外——山梁后有条被野藤覆盖的小径,藤蔓上还沾着新鲜的马蹄印,一路向北,消失在夜色里。

“北疆......”她喃喃重复着,忽然想起萧砚曾说过,镇北王府的密探在北疆发现过灵植师屠灭案的线索。

月光落在她手腕的焦痕上,像滴凝固的血。

后半夜,苏蘅坐在土炕上,借着月光翻看从蛊师身上搜出的羊皮卷。藤网顺着她的指尖爬出窗,在院墙上织成道半透明的帘。

风过处,藤条轻轻晃动,像在替她数着心跳。

她望着窗外那道通往北疆的小径,忽然想起萧砚临走前说的话:“若有难处,往北边放支穿云箭。”

藤网又颤了颤,像是应和她的心思。苏蘅摸出怀里的净化草叶,放在唇边轻轻一吹。

草叶打着旋儿飘向窗外,被藤网接住,顺着小径的方向慢慢飘远。夜更深了。土炕边的藤条忽然分出根细须,轻轻缠住她的小拇指。

苏蘅低头一笑,任那藤须拉着自己的手,在窗纸上画出道蜿蜒的痕迹——那是藤网延展的方向,往北,再往北。

月光漫过窗棂时,她听见古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藤网能走多远,你就能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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