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裹着烛火的轻烟漫进听风苑时,苏蘅的眼皮重得像坠了铅。
她本想再看一眼萧砚的捷报,可藤心那句“该醒了”的低语刚落,意识便如坠云里,再睁眼时已立在一座幽暗宫殿中。
石壁泛着幽蓝微光,上面的符文像活过来的青藤,正顺着墙缝缓缓游走。
殿心那幅壁画足有十丈高,画中紫衣女子手持藤杖,发间金藤缠绕如冠,身后站着成百上千的灵植师——他们的衣袂被风掀起,指尖都凝着点点绿光,连脚下的草叶都在朝着女子的方向生长。
而在女子对面,二十余个黑袍人正围成半圆,他们腰间悬着血色玉牌,脚下的血阵泛着妖异的红,竟在一点点吞噬壁画边缘的绿意。
“这是二十年前的真实一幕。”清冽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苏蘅转头,只见半透明的光影里浮着个轮廓,像被雾气揉散的人形,唯双眼亮如寒星,“那位紫衣女子,正是最后一位‘万芳主’,也是你的前世。”
苏蘅的指尖不受控地颤抖。
她分明不认识画中人,可当目光扫过那藤杖上的金纹时,心口突然泛起热意——与她腕间的藤纹同频跳动的热意。
“这些黑袍人......”梦境守护者的轮廓朝壁画抬了抬“手”,“便是如今白露使的前身。他们当年联合魔宗,用血阵切断万芳主与天地灵脉的联系,企图将灵植师一脉斩草除根。”话音未落,壁画突然开始流动。
紫衣女子的藤杖光芒骤暗,她踉跄一步,身后的灵植师们同时喷出鲜血。
最前排的银发老者跪下来,将半块刻着“芳”字的玉牌塞进她掌心:“万芳主,带着传承走......”
苏蘅想伸手触碰,指尖却穿透了画面。下一秒,场景骤转——她站在一片焦土上,遍地是烧焦的灵植,断枝间跪着个穿月白裙的女子。
那女子胸口插着支黑色羽箭,鲜血浸透衣襟,可她的手仍死死攥着半块与壁画中相同的“芳”字玉牌,嘴角溢血却在笑:“誓约未断......她会回来......”
苏蘅的呼吸骤然一滞。这张脸她见过——在萧砚的密室里,那幅落满灰尘的画像上!
“这是萧世子的母妃,前花使任瑶。”梦境守护者的声音里添了丝叹息,“她为护万芳主传承,引开追兵至此。”
任瑶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她抬头看向苏蘅的方向,染血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是你......
“母妃!”苏蘅猛地惊醒,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滴进衣领。
她撑着案几坐直,心口像被人攥住了绞,疼得她蜷起指尖——腕间的藤纹不知何时变成了暗红色,正顺着血管往手臂上爬,每爬过一寸,便烫得皮肤发红。
“藤心......”她颤抖着按住腕间,灵力刚一注入,藤纹便如活了般钻入识海。
刹那间,千里外的画面在她眼前炸开:断檐下积着半尺厚灰的古庙,梁上的蛛网被黑雾撕成碎片,供桌上的香炉里,残香正冒着幽绿的烟——那气味,与她在县主府识破假灵师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是白露使的老巢。”苏蘅咬牙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藤心此刻像团烧红的炭,在她识海里翻涌,将那古庙的每道砖缝、每片瓦当都清晰地投进她眼底。
她看见黑雾里浮着半块玉牌,与任瑶手中的那半块严丝合缝——原来他们找了二十年的,是万芳主的传承玉牌!
“必须告诉萧砚。”她扯过外袍披在身上,发间的桃花瓣被灵力震得簌簌落地。
刚要掀开门帘,却又猛地顿住——萧砚此刻该在演武场,可她分明感知到,他的气息正顺着廊下的青竹快速靠近。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萧砚带着夜露的凉意闯进来,玄色披风还沾着草屑,显然是从校场直接赶过来的。
他目光扫过她泛白的脸和腕间的红纹,瞳孔骤缩:“怎么了?”苏蘅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
她想起梦境里任瑶染血的笑,想起萧砚密室里那幅蒙尘的画像,想起他说“我的执念里只有守”时发亮的眼睛。
最终,她只是将手按在他心口,那里的心跳有力而灼热:“我找到他们了。”
萧砚的手指缓缓覆上她的手背。他没问“他们是谁”,只是将她的手按得更紧些,眼底翻涌的暗潮比北疆的夜更浓:“说。”
苏蘅的指尖还抵在萧砚心口,能清晰触到他心跳从急促渐趋沉稳——像北疆雪原下暗涌的地火,被多年淬炼的定力压成了灼烫的线。
她喉间的话终于滚出来:“我看到了白露使的老巢。一座积灰的古庙,梁上有被黑雾撕烂的蛛网,香炉里飘着幽绿的残香。”
萧砚的指节在她手背上微微发紧,玄色披风下的肩线绷成冷硬的刃。“那座庙......”他声音发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是母妃最后咽气的地方。”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他眼底翻涌的暗色,像被暴雨打皱的深潭,“当年我跟着暗卫寻到那里时,她手里还攥着半块玉牌。”
苏蘅突然想起梦境里任瑶染血的手,想起那半块“芳”字玉牌严丝合缝的另一半此刻正躺在黑雾里。
她反手扣住萧砚的手腕,腕间藤纹仍在发烫,却比他掌心的温度低了几分:“他们要的是万芳主的传承,而玉牌在古庙。”
“陆骁。”萧砚突然提高声音,声线里的冷意冻碎了夜露。廊下立刻传来靴底碾过青石板的轻响。
镇北王府侍卫统领掀帘而入,玄铁甲叶在烛火下泛着幽光,腰间横刀未出鞘,却已有寒气压得人脊背发紧。
他单膝点地:“世子。”
“带二十个暗卫绕后,封锁古庙十里内所有路径。”萧砚松开苏蘅的手,指尖快速在案几上划出地形,“苏姑娘的藤网会探路,你们跟在一里外接应。”
陆骁抬眼扫过苏蘅腕间的红纹,目光在她发间颤动的桃花瓣上顿了顿——那是她用灵力凝住的探路花,“是。”他起身时带起一阵风,门帘重重落下,脚步声转眼消失在廊角。
“我与你同去。”萧砚扯过案头的软甲,三两下系在腰间,玄色外袍下露出的锁子甲泛着冷光,“藤网能护你,但我要亲眼看看,是谁敢动万芳主。”
苏蘅没说话,只是将掌心按在他锁子甲上。灵力顺着皮肤渗进去,发间桃花瓣突然抖落一片,飘向窗外。
萧砚会意,掀开门帘时顺手将她护在身侧——夜风吹得她额发乱飞,却吹不散他周身凝成实质的戒备。
出了听风苑,苏蘅指尖轻颤。她能感知到方圆十里的草木正在苏醒:道边的野菊舒展花瓣指向西北方,墙根的苔藓渗出黏液标出平缓的路径,连屋檐下的紫藤都垂下枝蔓,在两人脚边织出柔软的毯。
最前排的藤条突然绷直,像箭簇般刺破夜色——那是探路的先锋。“藤网在铺。”苏蘅轻声说。
她能听见草木的私语,是野蔷薇在说“小心碎石”,是狗尾草在喊“左侧五步有陷阱”。
萧砚的手始终虚虚护在她后颈,每一步都踩在藤网标出的安全点上,像两把配合多年的剑,一攻一守,连呼吸都调成了同频。
离古庙还有半里时,藤网突然发出刺痒的警告。苏蘅的识海里炸开一片焦糊的绿意——那是被黑雾灼烧过的植物记忆。
她拉住萧砚的袖子,两人同时顿住。“前面十步,”她闭了闭眼,“残垣断壁,青苔上有新鲜的鞋印,三个人的,穿皂靴。”
萧砚的横刀“嗡”地出鞘半寸,寒光映得她眼尾发亮。他侧过身将她挡在身后,玄色披风像张开的翼:“跟紧。”
古庙的破门“吱呀”一声被藤条挑开。月光漏进殿内,照见满地碎砖间结着蛛网,供桌歪斜着,香炉里的残香还在冒幽绿的烟。
苏蘅的藤纹突然灼痛,她蹲下身,指尖触到一片贴地的狗尾草——草叶上还沾着黑雾的余温,记忆如潮水涌来:
“万芳主已现世,必须赶在她恢复全部力量前除掉。”沙哑的男声像刮过锈铁,“先引她去御苑,那里才是最终战场。”
“御苑的灵脉被血阵锁了二十年,正好困死她。”另一个声音阴恻恻地笑,“等她进去,我们便启动血阵......”苏蘅的瞳孔骤缩。
她猛地抬头看向萧砚,月光正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横刀的刃光映着他发红的眼尾——那是克制到极点的愤怒。“他们想引我去御苑。”她声音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终于触到了敌人的脉络。
萧砚收刀入鞘,动作却重得像要劈碎什么。
他弯腰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茧磨得她手背发疼:“御苑的灵脉?当年万芳主就是被血阵断了灵脉。“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她腕间的藤纹,像在安抚一头沉睡的兽,”他们以为能故技重施?” 苏蘅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火,突然笑了。那笑带着点前世花灵的清冽,又混着现世苏蘅的锋利:“当年的万芳主被断了灵脉,可现在的万芳主......”她指尖轻点自己心口,藤纹顺着血管爬上颈侧,“有萧世子的兵,有天下的草木,有二十年的执念。”
古庙外突然传来夜枭的啼叫——是陆骁的暗号。萧砚拉着她往门外走,藤网却迟迟不肯收回。
苏蘅感知到最外围的藤条正顺着墙根蔓延,像一张无形的网,正缓缓裹住整座王府的轮廓。 “回吧。”萧砚的声音放软了些,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发,“明天还要去见皇上,御苑的事......”
“他们等不及了。”苏蘅打断他,目光扫过古庙梁上未散的黑雾,“但我们也不会让他们等太久。”
藤网在两人身后轻轻颤动。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时,最后一圈藤脉正顺着王府的朱红围墙攀爬——像一条沉睡的龙,正将鳞甲覆盖在最珍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