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的手还搭在剑柄上,掌心的热度渐渐褪去。他盯着门外那片漆黑,仿佛能看见慕容秋霜离去时留下的影子。庙里静得只剩下风吹纸灰的声音,还有阿吉断断续续的呼吸。
铁真真靠在柱边,短刀横在腿上,眼睛闭着,像是睡了过去。可她的手指一直没松开刀柄。
林风正想回头看看阿吉的情况,忽然察觉墙头有动静。
不是脚步声,是衣角被风掀起的轻响。
他立刻绷紧身子,却没有拔剑。他知道是谁来了。
慕容秋霜站在高墙上,斗笠已经摘下,月光照在她脸上,冷得像冰。她没穿天尊的黑袍,只一身素色劲装,袖口却依旧藏着暗器的寒光。
“姐姐。”她开口,声音不高,也不狠,就像小时候在院子里叫人吃饭那样平常,“你还要护着他?”
没人应她。
慕容秋荻仍坐在供桌后的柱子旁,左肩包扎处渗出一点血痕,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听到妹妹的声音,她只是缓缓抬起了头。
“我问你。”慕容秋霜又说了一遍,“你要护到什么时候?”
慕容秋荻慢慢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像是每动一下都牵扯着旧伤。她没看妹妹,目光落在阿吉身上——他闭着眼,脸色发青,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迹。
她一步步朝前走。
三步,五步,直到离阿吉只剩三步远。
“我护的从来不是谢晓峰。”她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也不是神剑山庄的三少爷。”
她顿了顿,像是在等风停。
“我是护那个在暴雨夜里,替我挡下十三枚毒钉的人。是他用自己的背接下了那些针,让我活下来。那时候他明明可以走,但他没走。”
阿吉的眼皮颤了一下。
“他是阿吉。”她继续说,“一个愿意为别人低头、挨打、流血也不吭声的阿吉。是我亲眼看着他在泥地里爬,被人踩脸也不还手的阿吉。”
慕容秋霜站在墙头,手指攥紧了袖中的机括。
“可他也是那个负你、骗你、抛弃你的人!”她终于提高了声音,“是你亲手建起天尊,不就是为了斩断这段情?不就是为了让他付出代价?”
“为了报仇?”慕容秋荻笑了,嘴角扯出一道血线,“那你告诉我,我这些年杀的每一个人,是不是都能让那天晚上的雨停下来?是不是能让他说一句‘我不走’?”
她突然抽出腰间匕首,寒光一闪,刀尖抵在自己心口。
“你要杀他。”她抬头望着妹妹,“可以。但得先杀了我。”
林风猛地握紧剑柄,却没上前。
他知道这一刀不是演的。慕容秋荻的眼神太稳,稳得不像人在说话,倒像是把半辈子的话都熬成了这一句。
阿吉猛然睁眼,挣扎着要站起来。
林风伸手按住他肩膀:“让她说。”
阿吉喉结动了动,最终没有挣开。
“你疯了!”慕容秋霜的声音第一次有了裂痕,“为了一个从没把你放在心上的人,你要背叛家族?背叛我们所有人?你知道爹娘是怎么死的吗?你知道多少兄弟姐妹死在他谢家剑下?”
“我知道。”慕容秋荻点头,“所以我才更清楚——有些账,不该由他一个人来背。天尊这些年杀了多少无辜?有多少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谢家剑,就被割了喉咙?你告诉我,那是报仇,还是嗜杀?”
“我们是在清理江湖!”慕容秋霜厉声道。
“那你自己呢?”慕容秋荻反问,“你现在做的事,和当年逼死娘亲的那个长老,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落下,墙头一片死寂。
慕容秋霜的手指微微发抖,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我没有背叛任何人。”慕容秋荻声音轻了下来,“我只是终于明白了。爱一个人,不是非要他死;恨一个人,也不一定要他跪着求饶。我护的是我心里记得的那个阿吉。哪怕他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哪怕他宁愿烂在街头,我也不能亲手把他交给你们。”
她说完,指尖微微用力,匕首刺破衣料,在胸口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阿吉终于站了起来。
他走得不稳,扶着供桌边缘,一步一晃地走到她面前。
两人对视片刻。
然后他伸手,一把夺下她手中的匕首。
金属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你不该这样。”他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早该这样。”她看着他,“只是晚了二十年。”
阿吉低头看着那把匕首,许久没说话。再抬头时,眼里不再是麻木和逃避,而是某种沉甸甸的东西。
“我不是什么好人。”他低声说,“那一夜我杀了人,其中有个少年,跪在地上叫我大哥……我还是砍了下去。我不配被谁保护。”
“可你还是砍完了那一剑。”慕容秋荻打断他,“然后你抱着我在雨里走了十里路,把我送到医馆。你一边走一边吐血,嘴里还在念叨‘别怕,没事了’。”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就算变成鬼,也不会真的丢下我。”
阿吉闭上眼,肩膀微微塌了下去。
林风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忽然觉得刚才那场仗打得像个笑话。原来真正难破的阵,从来不在外面,而在人心里面。
慕容秋霜从墙头跃下,靴子踩在碎瓦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走到姐姐面前,盯着她看了很久。
“你要为他死?”她问。
“我已经死了很久了。”慕容秋荻说,“今天只是把名字拿回来。”
慕容秋霜忽然笑了,笑得很难看。
“好啊。”她说,“那我就当没这个姐姐。”
她转身要走,却又停下。
“下次见面,我不会再叫你一声姐。”她背对着她们,“也不会再留情。”
说完,她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庙里重新安静下来。
风吹动残烛,火苗晃了两下,差点熄灭。
铁真真这时睁开了眼,看了看地上那把匕首,又看了看阿吉和慕容秋荻站在一起的样子,嘴角轻轻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林风松开剑柄,活动了下手腕。
“你们俩……”他开口,语气有点无奈,“能不能挑个不带刀的时候谈心?搞得我每次都得准备收尸。”
阿吉看了他一眼,居然扯了扯嘴角。
“你还挺忙。”他说。
“可不是。”林风耸肩,“刚破了个针阵,现在又要当你们家调解员。我这算不算江湖奇侠?”
慕容秋荻也笑了下,随即咳嗽了几声,肩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阿吉皱眉:“你该处理伤口。”
“不急。”她说,“先说件事。”
“你说。”
“从今往后,天尊若再来,我不再避战。”她看着他,“我要护你,就得光明正大地护。不能再躲在这种破庙里,靠着弟弟妹妹拼命。”
阿吉没说话。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将彻底与天尊对立,成为众矢之的。
“你不怕死?”他问。
“怕。”她点头,“但我更怕后悔。”
阿吉沉默良久,终于抬起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那就一起。”他说。
林风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胸口有点堵。
他扭过头,假装在检查剑鞘有没有变形。
就在这时,系统在他脑中响起:
【检测到高浓度情感波动,触发隐藏机制:剑心共鸣(未解锁)】
林风愣了一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阿吉忽然转头看向他。
“你刚才用的轻功,是武当的梯云纵?”
“嗯。”林风点头,“临时学的。”
阿吉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道:“你能学会这个,说明你心里有‘空’。”
“啥意思?”
“剑法千变万化,但真正厉害的,都是从‘无’开始的。”阿吉说,“你不怕输,也不执着赢,所以能融。”
林风挠了挠头:“听着像夸我,又像骂我。”
阿吉没笑,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然后他转向慕容秋荻,声音低了些:“我们走吧。”
“去哪儿?”
“找个能晒太阳的地方。”他说,“我不想再躲在阴影里了。”
慕容秋荻看着他,眼眶微红,却笑着点头。
林风没动,看着他们慢慢往庙门走去。
铁真真撑着地站起来,捡起那把刻着“谢”字的短刀,默默跟上。
风从破窗灌进来,吹灭了最后一根残烛。
黑暗中,只有脚步声轻轻响起。
阿吉的手始终没放开慕容秋荻的手。
而林风走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球庙内散落的断针与血迹。
他忽然发现,自己掌心的灼热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