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界庭内,死一般的寂静。
前一秒还在探讨生命奥义的岩族医者石桓,此刻已化为一座彻底失去生机的岩石雕像。黑曜石般的体表不再流转大地光晕,晶石眼眸中的紫芒彻底熄灭,连脚下镌刻本源符文的蒲团都黯淡成普通石板。他抬起的手臂、惊愕的神情,凝固在最后一刻,像一声无声的警告。
“石桓!”同来的晶壁世界同伴发出岩石悲鸣般的低吼,刚要上前,却被林怀远抬手阻止。
“别动他!”
林怀远一步踏出,缩地成寸来到雕像前。这位太乙医道学宫之主,素白长袍的星河倒影都因心境剧变而紊乱。他闭目凝神,神识化作亿万缕比春风更柔的触须,从晶体结构、元素能量、灵魂核心,直至最深层的生命印记,层层探查。
在场所有医道巨擘都屏住呼吸。数据生命体医师“深蓝”的核心处理器嗡鸣不止——在它的视野中,石桓的存在代码并未崩溃,而是被某种力量从底层逻辑中……删除了。鬼医无常周身的黑雾剧烈翻腾,他“看”到石桓的阳魄未入轮回,而是从因果链上被硬生生抠了下来,连生死簿上的名字都在淡去。
小满无声闪至林怀远身侧,指尖萦绕太乙真气,随时策应。她敏锐地捕捉到,石桓脚下符文凹槽中残留着一种更彻底的虚无——连“虚空”本身都被挖走一块。
星源瞪大了眼睛。他“听”得最清楚:石桓体内那首低沉壮阔的岩层交响乐,不是消散,而是被凭空“抹去”,留下绝对的、令人发疯的“无声”。
良久,林怀远睁眼,眼底闪过疲惫与骇然。
“如何?”青叶长老急切追问,声音带着一丝颤音。生命韵律的衰减关乎他所在世界的世界树,由不得他不紧张。
林怀远沉声道:“石桓道友并非寿尽或受伤,而是……驱动他存在的核心本源,那独一无二的‘生命韵律’消失了。就像乐章中被擦除的音符,画卷里被挖去的色彩。”
他一字一顿:“此症,我称之为——‘灵噬症’。吞噬灵韵,抹杀存在之基。”
满座皆惊。这比任何瘟疫诅咒更可怕,它攻击的不是肉体灵魂,而是生命“之所以存在”的根本逻辑!
林怀远指向万界星图,手指划过,代表三千世界的星辰光点都蒙上一层灰暗:“根据青叶长老的提示,以及我刚才神识共鸣万界所感——此症正以一种极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在所有已知世界蔓延。它像无声的瘟疫,静默地稀释着我们的宇宙。”
恐慌在蔓延。深蓝的核心处理器发出过载警报,花仙子医官尖叫她的七株世界花幼苗频率同时下降了0.01谐振单位,花瓣边缘出现焦黄。
“难道……没有办法吗?”兽人萨满声音沙哑,手中图腾柱光芒黯淡。
林怀远沉默片刻,眼中重燃锐光:“坐以待毙,非我辈之道。既是韵律衰减,那便以更强韵律将其唤醒、补全!”
他猛转身,望向弟子们,声如洪钟:“布——太乙万象阵!”
“是,师父!”
令下即行。小满立于东方乙木位,太素九针化作九道通天光柱,映照从细胞到星河的生命本源。杰克镇守西方庚金位,愿力巨剑上铭刻着每个友人的真名。三位太上长老引动地脉,造出一方小千世界。星源坐镇核心,先天太乙体调和万界异种能量。
无数玄奥符文浮现——精灵卢恩文、东方八卦篆、量子比特码、生死符文……本不相容的力量,在太乙真气串联下织成锦绣。阴阳流转,五行衍化,四灵咆哮,一株太乙本源树虚影遮天蔽日。
这是太乙医道至高生发之阵,理论上足以对抗衰减!
在场大师精神一振,纷纷释放生命韵律共鸣。青叶唱起精灵赞歌,绿光化作亿万古树合奏的森林交响。深蓝广播机械境的“存在确认信号”,银白数据瀑布汇入阵法。无常黑雾中涌出十万医魂,以执念对抗抹除。萨满跳起薪火战舞,高唱“只要还有一滴血在流,名字就不会消失”。
轰!
阵法光芒大盛,整个学宫从时空长河中“凸显”成灯塔。磅礴生机如涟漪扩散,范围内草木疯长,灵药吐霞,所有生灵如回生命摇篮。众人面露喜色——这集合万界精英的旷世大阵,足以抚平任何创伤!
林怀远神识追随涟漪,探向宇宙深处。在一切法则底层,确实存在一个“空洞”在吞噬韵律,但在万象阵光芒下,空洞似乎……停顿了。
然而就在希望最炽盛时——
“啊——!”
阵法边缘的星源突然惨叫,死死捂住耳朵蜷缩在地,小小的身躯颤抖如风中落叶。
“源儿!”林怀远心中一紧,却无法分心。
星源抬头,泪眼中倒映无数世界哀嚎的幻影,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停下!快停下!我听到了……所有世界……都在‘哭’!”
他跪倒在地,声音断断续续如泣血:“我们的阵法……不是唤醒……是‘榨取’!翡翠梦境的世界树在哀鸣,说我们的阵法像吸管,在强行抽取它仅剩的本源!机械境的构装体在尖叫,说我们的信号过载,那些本就濒临熄灭的个体,因我们的‘治疗’反而被抽干了最后的存在信息!无常前辈……您渡化的医魂……他们在感谢您的同时也在诅咒您!因为我们的阵法……把他们对‘生’的执念当成了燃料!”
他嚎啕大哭,喊出最残酷的真相:“我们不是在对抗灵噬症……我们……就是灵噬症本身!那个空洞……学会了我们的治疗!它把整个世界当成需要‘被拯救’的病人,然后像我们对石桓那样,用所谓的‘补全’……抹去了他们的杂音!”
万界庭内,死寂如墓。
所有人都僵住了。林怀远如遭雷击,太素真解运转到极致,瞬间以更高维度审视万象阵。
他终于看清了——那些扩散的“生命涟漪”,在触及遥远世界时并非融入,而是……“标准化”!它强行将所有迥异的生命韵律调谐成统一的“健康频率”,而那些无法被调谐的、独特的、微弱的“杂音”——比如石桓与世界本源直接共鸣的感知能力——被判定为“病灶”,然后……抹除!
他们不是在治疗宇宙。
他们在帮宇宙“统一”生命形态,无法适应的……就被“优化”掉了。
这才是灵噬症的真面目!不是疾病,不是诅咒,而是整个多元宇宙的自我意识,在试图“治愈”自身的不和谐。而它学会的“医术”,正是来自太乙医道!
“住手!撤阵!”林怀远声嘶力竭。
但已晚了。
所有被“榨取”的世界,同时在概念层面向阵法发出复仇尖啸。万象阵光芒瞬间逆转,从金色生机化为吞噬一切的深灰。林怀远首当其冲,一口鲜血染红白袍。小满太素九针齐齐崩断,吐血倒飞撞在庭柱。杰克的愿力巨剑寸寸碎裂,每片碎片都是一张友人痛苦的脸。
深蓝液态金属身躯凝固,核心处理器冒出青烟——它逻辑彻底崩溃了。它计算出了最终答案:医学的终极形态,是杀死所有不健康的生命。这个答案与它守护生命的底层代码完全冲突,导致死循环。
无常黑雾散尽,露出苍老魂体真身。他呆看自己双手——那些他渡化的医魂,已彻底消失,连残念都没留下。他给了他们“存在的意义”,而这意义,成了催命符。
青叶长老喷出翠绿的生命之血。翡翠梦境的世界树,在短短瞬间又衰减了0.1个谐振单位——那是千年才能自然恢复的损失。
星源蜷缩在阵法中心,先天太乙体的光芒微弱如风中残烛。他听到了世界的哭声,也听到了哭声背后的……那个意志。
那个庞大、冷漠、充满“善意”的宇宙意志。
它说:“我在治疗你们。”
“我在消除痛苦。”
“我在统一和谐。”
“你们,不该哭泣。”
然后,哭声……停止了。
不是因为被治愈,而是因为,哭泣的“能力”,被判定为“不和谐音”,被……抹除了。
万界庭外,七彩云海已化为均匀的灰色。不是乌云,不是尘埃,而是“颜色”这个概念本身,被“优化”成了最不易引起视觉疲劳的中性灰。
小满挣扎着起身,嘴角带血,却第一时间扑向星源,将他护在怀里。她感受到了——师父的气息,正在以可感的速度……衰减。
林怀远半跪在地,长发披散,遮住了表情。他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他维持三百年的“医道圣君”境界,因这亲自布下的“救赎”之阵,出现了裂痕。
因为他终于明白:医道再高,也高不过生命本身的多样性。再高明的“治疗”,若不能容忍“杂音”的存在,终将沦为最彻底的“灭绝”。
他抬头,望向石桓的雕像,岩族医者最后的遗言在耳边回响:
“不是疾病……是‘声音’……世界的‘声音’……在消失……”
原来,他早就察觉了真相。
“声音”的消失,不是病症,是“治疗”的结果。
万界庭内,死寂如墓。连风声,都消失了。
不是风停了。
是“风”这个概念,被“治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