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曼琪的胳膊上缠着圈薄薄的纱布,是刚才拍x光片时不小心蹭破的,纱布边缘还沾着点消毒水的痕迹。她把带来的水果篮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篮里的苹果红得发亮,香蕉弯成月牙,是她特意绕到街角那家老字号水果店挑的。“叔叔,对不起,都怪我。”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病房里的宁静,目光落在张母苍白的脸上,带着真切的愧疚。
张父正削着苹果,刀刃在果皮上划出均匀的弧线,听到这话摇了摇头,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盘子里:“不怪你,丫头,是我们家这口子脾气太急。”他把牙签插进苹果块,推到王曼琪面前,“吃点水果,看你脸都白了。”
张译从外面打水回来,塑料热水瓶在手里晃出“哗啦”声。看见王曼琪,他把热水瓶往床头柜上一放,瓶底与桌面碰撞发出闷响。他从裤兜里掏出个创可贴,蓝色的包装上印着只小熊,是他在医院小卖部顺手买的。“胳膊没事吧?医生说啥了?”他把创可贴递过去,指尖微颤。
“没事,就是软组织挫伤,养几天就好了。”王曼琪接过创可贴,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两人像被电流击中似的同时缩回。她低头撕包装,声音有点闷,像含在嘴里:“你妈……咋样了?醒了没?”
“老毛病,气的。”张译拉过把椅子坐在床边,手指插进头发里抓了抓,黑发被揉得乱糟糟的。他忽然笑了,笑得有点苦,眼角的纹路里盛着疲惫:“本来想好好分手,利落点,省得两边老人惦记,没想到闹成这样。”
“都怪我。”王曼琪转头看向窗外,住院部的楼下种着排冬青,叶片上沾着露水。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落,砸在透明的管壁上,“滴答、滴答”,像在数着溜走的时间。“我不该拿你前女友说事,那么编瞎话,肯定刺激到阿姨了。”她想起张母倒下去的瞬间,心脏还在隐隐发紧。
“不怪你。”张译摇摇头,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着,“是我妈太较真,这些年心里的疙瘩没解开,一点就着。也怪我……没考虑周全,不该顺着你演那出戏,该早点跟她好好说的。”他说着,目光落在母亲手背上的输液针上,针管里的液体正顺着软管缓缓爬升,像条透明的蚯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病房里只有输液的“滴答”声,还有张父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张母忽然咳嗽了一声,喉咙里发出浑浊的气音。张译赶紧站起来,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瓷器。张母慢慢睁开眼,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她看了王曼琪一眼,没有像早上那样别过头,只是眼神依旧沉沉的,像蒙着层雾。
王曼琪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妈”的名字。她起身走到走廊,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接起电话,听筒里立刻传来王母带着哭腔的声音:“琪琪,你没事吧?胳膊还疼不疼?妈刚才太冲动了,不该跟她吵那么凶……你阿姨要是有啥三长两短,妈这辈子都不安生……”
“妈,你别担心,阿姨没事,医生说就是情绪激动引发的心悸,输点液就好了。”王曼琪靠在墙上,胳膊还在隐隐作痛,像有根针在慢慢扎。她忽然觉得很累,比演那出假恋爱的戏累多了——演戏时只用装装样子,现在心里的愧疚和慌乱,却都是真的。“我晚点回去,在这儿照看着,有情况就给你打电话。”
挂了电话,她在走廊站了会儿,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张译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身上还穿着那件藏蓝色毛衣,袖口歪歪扭扭地卷着,露出半截手腕。他低头看了眼毛衣,忽然笑出声,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荡开:“就是袖子长了点,我卷了三圈还晃荡,你妈织的时候是不是把我当长臂猿了?”
王曼琪被他逗得也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让胳膊上的疼好像都轻了些。她往走廊栏杆上靠了靠,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层浅金。“我妈昨晚还念叨呢,说发现袖口织错了,要拆了重织,让你下次去家里试试尺寸,省得再不合身。”
这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走廊里的风从窗户缝钻进来,掀起王曼琪的衣角,也吹动了张译毛衣上的线头。病房里传来的输液声“滴答、滴答”,像在提醒着什么被忽略的东西。张译先回过神,抬手挠了挠头,耳朵尖有点红,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像怕被人听见:“其实……你妈人挺好的。上次在菜市场抢鸡蛋,她吵得最凶,最后却把最大的那个塞给我了,说‘看你瘦的,补补’。”
“你才知道?”王曼琪挑眉,故意逗他,手指伸过去,轻轻点了点他的胳膊,指尖触到毛衣上粗糙的针脚,那是王母没织匀的地方。“我妈就是嘴硬,心里软得很。上次你淋雨发烧,在家躺了两天,她听说了,连夜给你熬了姜汤,还放了红糖和姜片,让我趁你睡着偷偷放在你家门口呢。”
张译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他想起那次发烧,确实在门口发现个保温杯,姜汤还温着,甜丝丝的辣味儿暖了他半宿。他当时以为是哪个好心邻居,压根没往王母身上想——毕竟那时两家人还在为抢鸡蛋的事互翻白眼。“她……她咋知道我发烧了?”
“我跟我爸说的,抱怨你‘明明自己病着,还硬撑着去修自行车,傻不傻’。”王曼琪说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别过脸看向窗外,“我妈听见了,没说话,半夜却爬起来切姜片,动静大得把我都吵醒了。”
走廊里又安静下来,只有楼下传来的几声鸟鸣。张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毛衣,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些歪歪扭扭的针脚,像是在触摸什么珍贵的东西。那些曾经被他嘲笑“丑得没法看”的线团,此刻却像有了温度,顺着皮肤往心里钻。
“其实……”张译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犹豫,“我妈也给你织了东西,是条围巾,藏在衣柜最底下呢。她那天看见你围着条旧围巾,说‘王家丫头看着瘦,脖子露着不冷吗’,就翻出毛线开始织,织了拆拆了织,总说不满意。”
王曼琪猛地转过头,眼里满是惊讶。她想起上个月降温,自己确实围着条洗得发白的旧围巾,那天去张家送“分手”消息,张母看她的眼神里,除了怒气好像确实有别的什么。“她……她给我织围巾?”
“嗯。”张译点头,嘴角扬起个浅浅的笑,“她就是嘴毒,心里跟你妈一样,都藏着点不好意思说的软乎劲儿。”
这时,病房门开了,张父探出头:“曼琪丫头,你阿姨让你进来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点说不清的东西。王曼琪跟着张译走进病房,张母已经坐起身靠在床头,脸色好了些。她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水果篮,声音还有点哑:“那苹果……甜不甜?”
“挺甜的,阿姨您尝尝?”王曼琪拿起块苹果,插上牙签递过去。
张母接过来,咬了一小口,慢慢嚼着。过了会儿,她看了眼张译身上的毛衣,又看了看王曼琪胳膊上的纱布,忽然叹了口气:“那毛衣……要是不合身,让你妈别拆了,我这儿有多余的线,我来改改。”
王曼琪愣了愣,随即笑了,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好啊,等您出院了,我让我妈把毛线送过来,咱们一起改。”
张母没说话,嘴角却悄悄往下弯了弯,像朵快要绽开的花。输液管里的药水还在“滴答”下落,只是这一次,那声音听起来不再像数时间,倒像在为谁打着轻快的节拍。
张译站在床边,看着母亲和王曼琪,忽然觉得这场闹得鸡飞狗跳的“分手戏”,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结束。那些藏在争吵和怨恨底下的暖意,像王母织毛衣的针脚,看着粗糙,却一针一线都连着心。而他和王曼琪,就像这病房里的阳光,终于找到了穿透裂痕的角度,把那些积了多年的寒气,慢慢晒成了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