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刘家的仆人杜和,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平日里闷头干活,话不多,唯一的念想,就是攒够钱娶邻村的杏花姑娘。
这年秋末,园子里的菊花开得正盛,主家让他去修剪花枝,他便扛着剪刀,慢悠悠地进了园子。
园子深处有片老槐树林,落叶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响。
杜和正弯腰,捡落在花丛里的枯枝,忽然听见脚边传来奇怪的“哗啦啦”声,像有人在倒一筐铜钱。
他愣了愣,循声低头,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脚边的落叶不知何时散开,露出的泥地上,竟有股“钱流”在缓缓淌动。
那是无数枚铜钱、碎银,甚至还有几锭元宝。
挤挤挨挨地凑成一股“水流”,宽约三尺,深也有两尺多,顺着地势往低处淌,阳光照在上面,晃得人眼睛发花。
杜和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手里的剪刀“哐当”掉在地上,喉咙发干,下意识地蹲下身,伸出手指碰了碰“钱流”边缘的一枚铜钱。
冰凉的金属触感无比真实,他猛地反应过来,心脏“咚咚”狂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钱……钱啊……”
他喃喃自语,双手颤抖着插进钱流里,一捧就是满满两手铜钱,沉甸甸的压得手腕发酸。
他从没觉得铜钱的“叮铃”声这么好听,像在唱着好日子的歌。
杏花姑娘总说,想有间带院子的瓦房,想在窗台上摆两盆月季。
有了这些钱,别说瓦房,就是盖座小楼都够了!
杜和越想越激动,索性张开双臂,整个人扑进了钱流里。
他仰面躺在钱流上,冰凉坚硬的钱币硌着后背,却舒服得他直哼哼。
铜钱贴着脸颊滑过,碎银的棱角蹭着脖颈,连元宝的冰凉都透着暖意。
他像条鱼似的,在钱流里打了个滚,让钱币沾满全身。
抬手一抓就是一把碎银,往怀里塞了又塞,衣襟、袖口全塞满了,还是觉得不够。
“够了……够了……”
他嘴里念叨着,心里却舍不得。
这钱流像是永远淌不完,从他身下源源不断地往远处流,哗啦啦的声响,像在催他多拿些。
不知躺了多久,直到日头偏西,钱流的动静渐渐小了,杜和这才恋恋不舍地爬起来。
浑身上下,沾满了钱币的碎屑,怀里鼓鼓囊囊的,走路都得扶着衣襟。
他低头一看,那股钱流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迹。
原本淌过钱的地方,只留下些散落的泥印,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场梦。
“不是梦……不是梦……”
杜和赶紧摸了摸怀里,硬邦邦的全是钱,他这才放下心,咧开嘴傻笑起来。
他把钱小心地裹进布包里,沉甸甸的一大包,压得他肩膀都弯了。
回到下人房,杜和把自己反锁在屋里,借着油灯仔细数钱。
光是怀里揣的,就有二十多枚碎银,几百枚铜钱,还有一小块元宝边角料。
他把钱分成两份,一份用布包好藏在床板下,另一份揣在怀里。
盘算着明天一早,就去镇上给杏花姑娘扯块新布,再买两盆她最爱看的月季。
夜里,杜和睡得格外香,梦里,是钱流哗啦啦淌过的声音,还有杏花姑娘接过布料,笑着的模样。
第二天一早,他揣着钱兴冲冲地往镇上赶。
路过村口的老槐树,碰见同村的王二麻子,对方见他喜气洋洋的,打趣道:
“杜和,捡着金元宝了?乐成这样。”
杜和咧着嘴,也不隐瞒:“差不多!昨儿在园子里见着钱流了,捡了不少呢!”
王二麻子眼睛一亮,拽住他追问:“钱流?在哪儿?快带俺去看看!”
杜和被他拽得没办法,想着钱流早就没了,带他去也无妨,便领着王二麻子往刘家园子走。
可到了昨天那片槐树林,别说钱流了,连半枚铜钱的影子都没有,只有满地落叶,跟往常没两样。
“你看,真没了。”
杜和摊摊手。
王二麻子却不相信,认定杜和是想独吞。
骂骂咧咧,在树林里翻找半天,连根铜丝都没找着。
最后啐了一口:“你这小子,骗人呢!看俺不告诉刘老爷,说你偷懒耍滑!”
杜和懒得跟他计较,转身往镇上走。
可他没想到,王二麻子虽然没找到钱,却把“钱流”的事记在了心里,转身就往刘老爷家跑。
他要去跟刘老爷说,杜和在园子里藏了钱,还编出“钱流”这种谎话骗人。
杜和给杏花姑娘买了块桃红的布料,又挑了两盆开得正艳的月季,美滋滋地往回走。
刚到刘家大门,就被管家拦了下来:“杜和,老爷叫你呢,去正厅等着。”
杜和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出了什么事。
进了正厅,见刘老爷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王二麻子站在一旁,正得意洋洋地瞅着他。
“杜和,”刘老爷慢悠悠呷了口茶。
“王二麻子说,你昨天在园子里捡了钱,还编瞎话说是‘钱流’?
咱家的园子,啥时候成了藏钱的地方了?”
杜和急忙解释:“老爷,是真的!
我没骗您,昨天确实有股钱流在树林里淌,我还躺上去了呢!
不信您看,我这还有剩下的钱。”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
刘老爷却眯起眼睛:“哦?钱流?
我在这住了几十年,从没听说过这等事。
你要是老实说,捡了咱家的钱,交出来,这事就算了。
要是还嘴硬,可别怪我家法伺候。”
王二麻子在一旁煽风点火:“老爷,他肯定是偷了园子里的钱,怕被发现才编谎话!”
杜和急得满脸通红,他确实捡了钱,可那不是主家的钱啊!
可他怎么解释,刘老爷都不信,只当他是贪心,把捡来的钱藏了大半,还嘴硬狡辩。
最后,刘老爷不耐烦了,一拍桌子:“来人,给我打二十大板,让他长长记性!看他还敢不敢撒谎!”
杜和被两个家丁按在地上,板子“啪嗒啪嗒”落在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眼泪直流。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得了好运气,怎么反倒挨了揍?
打完板子,杜和一瘸一拐地回了下人房,后背火辣辣地疼。
他摸出床板下的钱,看着那包沉甸甸的银子,心里又委屈又窝火。
傍晚,杏花姑娘来看他,见他趴在床上哼哼,吓了一跳:“咋了这是?让人打了?”
杜和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杏花姑娘听完,叹了口气:
“傻小子,这种事哪能往外说?
财不露白,不知道吗?”
她拿出药膏,轻轻给他涂在背上。
“钱咱留着,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提那钱流的事了。”
杜和点点头,看着杏花姑娘温柔的侧脸,忽然觉得后背也不那么疼了。
是啊,钱再多,也不如身边这个人实在。
后来,杜和用那些钱盖了间带院子的瓦房,娶了杏花姑娘。
窗台上的月季,开得一年比一年艳。
只是他再也没见过钱流,也再也没跟人提起过那天的事。
倒是王二麻子,之后天天往刘家园子里跑,逢人就说要去找钱流。
找了大半年,别说钱了,连个铜钱边都没见着,最后被刘老爷赶了出去,成了村里的笑柄。
杜和靠着那笔钱起家,做起了小买卖,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偶尔夜里睡不着,他会想起那天躺在钱流里的感觉,冰凉又踏实,像场光怪陆离的梦。
只是他渐渐明白,钱这东西,够花就好,太贪心了,反倒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