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坡上,夕阳将叶云的身影拉得长长。他勒住马,利落地翻身下马,目光扫过坡地。果然,在一片半青半黄的草丛中,点缀着不少红艳艳、小指头大小的浆果,正是齐玥所说的酸浆果。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果实的微酸气息,暂时驱散了行军路上的尘土与肃杀。
叶云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想到齐玥那别扭又带着期待的眼神,他心中那点因军务和联姻带来的纷扰也暂且搁下。他拍了拍玉狮子的脖颈,示意它在原地等候,自己则弯下腰,小心地拨开草丛,开始采摘那些成熟的浆果。他动作轻柔,尽量避免弄破果实,想着让那位挑剔的公主殿下能尝到最新鲜的滋味。
这一刻,他心神放松,全然沉浸在这短暂而宁静的任务中,警惕性不免降到了最低。夕阳暖融融地照在背上,风声、草叶摩擦声、远处军营隐约的号角声,交织成一曲安详的黄昏牧歌。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一簇格外饱满的浆果时——
“咻——!”
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到刺破空气的厉啸,毫无征兆地从身后极远之处破空而来!声音初起时仿佛还在天边,瞬息之间已至脑后!那声音中蕴含着一股冰冷、死寂、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意志,让叶云周身的汗毛在瞬间炸起!
危险!致命的危险!
叶云的心脏猛地收缩,士级初期的罡气本能地就要爆发护体,但太晚了!那箭矢的速度快到了极致,更是抓住了他心神最为松懈的刹那!他甚至连转身格挡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感觉到一股冻彻灵魂的寒意,已然锁定了他的背心要害!
是羿!只有羿的“寂灭箭心”,才有如此恐怖的速度和杀意!
一股死亡的阴影,瞬间将叶云笼罩。他脑海中甚至闪过了齐玥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不甘与遗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炽热如火、灵动如凰的红色流光,以比箭矢更快的速度,从坡下军营方向后发先至!如同瞬移般,精准无比地横亘在了叶云后背与那支索命箭矢之间!
“铛——!!!!!”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巨响猛然炸开!
那支蕴含着寂灭之力的灰色箭矢,狠狠撞上了一柄骤然张开、通体暗红、伞面浮现出凤凰展翅虚影的赤凰伞上!
伞面剧烈震颤,红光爆闪,那凤凰虚影发出一声清越的啼鸣,一股灼热而神圣的力量澎湃而出,与箭矢上的寂灭死气疯狂对冲、湮灭!气浪以撞击点为中心,呈环形猛然扩散,将周围的草丛齐根削断,泥土翻飞!
叶云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推得向前一个踉跄,猛地回头,恰好看到那支足以将他重创甚至击杀的箭矢,在赤凰伞的守护下,寸寸断裂,化为齑粉!而手持伞柄,俏脸含霜,凤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的,正是齐玥!
她显然是在叶云离开后放心不下,或是凭借将级中期的敏锐灵觉察觉到了那丝微不可查的杀意,竟在间不容发之际赶来,救下了叶云!
“何方宵小,敢放冷箭!”齐玥怒叱一声,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带着凛冽的杀机。她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数里外一道迅速远遁、与暮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模糊骑影!
那骑影一击不中,毫不停留,坐下那头神骏的黑色战马四蹄腾空,速度快得惊人,几个起落便已消失在起伏的丘陵之后,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
正是羿!他奉李辅国之命,一路尾随齐军,寻找刺杀叶云或齐峰的机会。方才叶云孤身离营,心神放松,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却万万没想到,齐玥的反应和那柄诡异的红伞,竟能挡下他必杀的“寂灭一箭”!
齐玥并未追击,对方也是将级高手,且擅长远遁,盲目追击恐中埋伏。她收起赤凰伞,快步走到叶云身边,一双美眸上下打量着他,语气中带着惊魂未定的急促:“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叶云惊魂甫定,看着眼前女子因为急切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难以言喻的感动。他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沙哑:“我没事……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确认叶云无恙,齐玥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松开,随之而来的,便是滔天的后怕和抑制不住的怒气!这怒气,七分冲着那放冷箭的刺客,三分……不,至少有五分,是冲着眼前这个“罪魁祸首”!
她猛地抬起手,用赤凰伞的伞尖狠狠戳了一下叶云的胸口(并未用力),柳眉倒竖,刚才那点缓和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又变回了那个骄傲易怒的公主:
“谢?现在知道谢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哭腔和愤怒,“叶云!你是三岁小孩吗?!还是你觉得这北疆是你家后花园?!孤身一人!跑到这荒郊野外来摘什么破果子?!”
“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那是羿!天下有数的神射手!他的箭,就算是我父王也要小心应对!你居然……你居然毫无防备?!你的警觉性呢?被你就着浆果吃了吗?!”
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眼圈都红了:“要不是……要不是我总觉得心神不宁跟过来看看,你现在……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你让我……你让我们齐国的五万大军怎么办?!让你新叶城怎么办?!”
叶云被她这一连串疾风骤雨般的责备砸得有些发懵,尤其是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心中更是涌起强烈的愧疚。他知道,齐玥是真的被吓坏了,也是真的在乎他的安危。
“我……”他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只是一时大意,但看到齐玥那副又怒又怕、我见犹怜的模样,所有解释的话都咽了回去,化作一句低沉的认错:“是我疏忽了,殿下教训的是。以后绝不会再犯。”
“以后?你还想有以后?!”齐玥不依不饶,但语气终究是软了一些,她别过脸,用袖子狠狠擦了一下眼角,闷声道,“叶云,我告诉你!你现在不仅仅是一个将军,你是我齐国的盟友,是……是即将与我……总之,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能不能……能不能别再这么莽撞,让人……让人提心吊胆的!”
最后几句话,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依赖。
叶云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他忽然明白,齐玥所有的怒气、责备,都源于那份深藏的关切。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她紧攥着伞柄、有些冰凉的手。
齐玥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叶云更紧地握住。
“齐玥,”叶云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我会更加小心,这条命……我会好好留着。”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留着……兑现对你的承诺。”
齐玥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而认真的眼眸中,脸上瞬间飞起红霞,心跳如擂鼓。她想要说什么,却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最终只是用力抽回手,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声音细若蚊蚋:“……谁、谁要你保证了!快把果子捡起来,回去了!天都要黑了!”
说着,她转身率先向坡下走去,步伐有些慌乱,但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和轻快的脚步,却暴露了她此刻的真实心情。
叶云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弯腰将散落一地的浆果小心拾起。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之前的惊险与隔阂,似乎都在这暮色中悄然融化。
然而,两人都清楚,羿的偷袭,如同一声警钟。前方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杀机。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在这一次生死考验后,悄然迈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远处,羿策马远遁,回头望了一眼落霞坡的方向,黑洞般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丝计划未遂的冰冷。
“赤凰伞……齐玥……有点意思。下次,不会这么走运了。”
夜幕,缓缓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