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看着状若疯魔的王德发,脸上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他只是盯着那双布满血丝,里面却燃着一丛野火的眼睛。
“你说的,有那么一点影子?”林峰开口。
王德发拼命点头。
“对!不!那些论文,那些猜想……它们不是影子!它们是指路牌!每一篇都指向一个我根本不敢想的地方!”
林峰走过去,伸手合上王德发那台已经可以煎鸡蛋的笔记本电脑。
“不,德发。”
“那不是指路牌。”
“那是地基。”
王德发整个人僵在原地。
林峰继续说道:“你花了一晚上看到的那些,是无数顶尖科学家穷尽一生,为我们铺好的地砖。我们的工作,不是在这些地砖上继续往前铺。”
他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方点了点。
“我们直接在这些地砖上,盖一座通天塔。”
说完,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桌,没有多余的话,从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移动硬盘。
硬盘很普通,市面上几十块钱一个。
王德发看着那东西。
林峰将硬盘接到自己的电脑上,没有输入密码,只是将手指在硬盘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凹槽上按一下。
屏幕上原先那个复杂的工厂模型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粹的黑色。
下一秒,无数光点在黑暗中浮现,它们以一种完全违背几何学常识的方式交织、连接,构成线条,组成模块。
无数肉眼无法捕捉的数据流,在模型旁疯狂刷新。
王德发凑了过来,整个人几乎要钻进屏幕里。
他的呼吸停了。
如果说,之前的工厂模型是颠覆了他的认知。
那么现在屏幕上的东西,就是彻底碾碎他的世界观。
那是什么?
他看到一个模块里,代表“沙子”的分子结构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打散,分解成最原始的粒子。
然后,这些粒子又在下一个瞬间,被重新排列组合,变成一块规整完美的硅晶圆。
他的眼球转向另一个更大的模块。
代表“海水”的化学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粗暴地拆解,氢、氧、氯、钠……
然后以一种全新的逻辑,重新组装成长短不一的碳氢链。
石油。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怀疑?
不存在了。
他只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他伸出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尖充血,颤巍巍地指向屏幕上一个正在不断自我复制、自我完善的核心模块。
那个模块的复杂程度,超过了他之前看到的所有部分的总和。
“峰哥……”
“这……这……是什么?”
“这东西……它不是打印机!”
王德发的声音发紧。
“这是……这是上帝的……造物引擎!”
林峰将电脑屏幕转回来,面对自己。
他伸手拍了拍王德发的肩膀,让王德发打了个哆嗦,从那种失魂落魄的状态里被拽了回来。
“不。”
林峰纠正他。
“这是人类的造物。”
“而你,德发,将是它的第一批工程师。”
王德发抬头,瞳孔里除了血丝,只剩下无法理解的茫然。
“我?工程师?”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感觉这比听到沙子能变芯片还要荒谬。
“我……我不行的!我真的不行的!”
他第一次在林峰面前后退一步,那是凡人仰望神明时,发自骨子里的恐惧。
林峰看着他,没有不耐烦,也没有鼓励。
“我没让你现在就把它完整地造出来。”
他把屏幕上的模型缩小,然后从中单独调出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结构相对简单无数倍的模块。
“我们先从这个开始。”
“这是一个实验性的微型物质重构平台,只有一个核心能力。”
林峰的手指,在那个模块上点了点。
“将特定的金属粉末,在原子层面进行重构,打印出我们想要的任何一种合金。”
“你的任务,就是把这个微型平台搭建起来。”
“图纸,数据,我都会给你。”
“你只需要把你那颗被常识塞满的脑袋清空,然后,严格按照我的图纸,把每一个零件,给我复制出来。”
王德发呆呆地看着那个所谓的“微型平台”。
它依旧复杂到让人头皮发麻,但相比于刚才那个庞大的“上帝引擎”,它至少……像个人间该有的东西了。
一股无法言喻的压力压在他的心头。
但同时,一股比压力更强烈的,几乎要将他理智烧毁的兴奋感,从他脚底板直冲头顶。
成为……神之造物的第一批工程师?
这个念头,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发烫。
“我……我干!”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整个人因为激动而轻微摇晃。
林峰转过身去,没有再看他。
“去吧。”
“汉东的天,要变了。”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
京州,一家不对外开放的中式会所。
最深处的包间里,檀香袅袅。
“砰!”
一声闷响,紫砂茶杯在桌上跳了一下。
李达康的手掌拍在昂贵的红木桌面上,脸色铁青。
“老高!祁同伟这次是彻底疯了!”
“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京州市委书记?还有没有你这个省政法委书记?!”
“把欧阳瑞他们抓了,连夜突审!还绕开市局直接向省厅汇报!他这是要把我的脸,按在地上,让所有人都看着,狠狠地踩!”
高育良坐在他对面,动作没有丝毫变化。
他提起茶壶,先给李达康那只空的茶杯里斟满茶水,然后才给自己的杯子续上。
“达康书记,喝口茶,消消火。”他的口吻听不出喜怒,“发火解决不了问题。”
李达康哪里听得进去。
“消火?我怎么消火!沙瑞金才来几天?他祁同伟就上天了!他这是在向我示威!也是在向你示威!”
高育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
“达康,你看错了。”
他放下茶杯,抬起头,直视着李达康那双快要喷火的眼睛。
“他不是在示威。”
“他是彻底站队了。”
“他不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祁同伟,他是沙瑞金手里,最快的那把刀。沙瑞金要借他的手,来整顿吏治,清除异己,立他新书记的威望。”
“你那个小舅子欧阳瑞,只是这把刀,砍下的第一个祭品。”
高育良的话不带任何情绪,却让李达康身体里那股怒火迅速冷却,一股寒意从尾椎升起。
他不是蠢人,高育良一点,他就全明白了。
“他……他拿欧阳瑞开刀……要是真被他挖出点什么……”李达康不敢想下去,“我这个市委书记……还怎么当?!”
这才是他最害怕的地方。
欧阳瑞这些年仗着他的势,干了多少事,他心里有数。
平时没人敢碰,但现在,递刀的人是省委书记!
高育良看着他,神色没有变化。
“所以,我今天才约你出来。”
“沙瑞金要的是一个结果,一个足以震慑全省的结果。我们现在去保欧阳瑞,就是和他正面冲撞,正中他的下怀。”
李达康烦躁地摆手:“那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他祁同伟胡来?”
“我们不能直接对抗,”高育良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下,又一下,“但可以给他找点麻烦,限制他。”
“祁同伟是扫黑小组的组长,没错。”
“但是,沙瑞金为了堵住所有人的嘴,给他配了一个副组长。”
李达康身体前倾,紧紧盯着高育良。
“侯亮平。”高育良吐出这三个字。
李达康的表情出现困惑。“侯亮平?他不也是汉大帮的人?还是祁同伟的师弟,能管住他?”
“能。”高育良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他看着李达康,慢悠悠地解释:“侯亮平这个人,正直,但太正直了。他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更看不惯别人走捷径。”
“当年,就因为看不惯祁同伟为了前途,在操场上向梁璐下跪,两个人就闹翻了。”
“他心里,一直觉得祁同伟的上位,是投机取巧。”
高育良顿了顿,端起茶杯,又放下。
“现在,祁同伟一步登天,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你觉得,他侯亮平心里,会服气吗?”
李达康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他端起茶杯,第一次主动喝了一口。
茶水已经凉了,他却毫不在意。
高育良像一个布局精妙的棋手,落下最后一颗子。
“沙瑞金让侯亮平当副组长,是为了彰显‘程序正义’。那我们就把这个‘程序正义’,帮他做到极致。”
“我们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把一些风声,递到他耳朵里。”
“比如,祁同伟绕开市局,直接从分局调取案卷,算不算越权?”
“连夜突审,有没有刑讯逼供的嫌疑?”
“他这个组长,在用人、用钱上,有没有完全遵守规定?”
高育良看着李达康,后者脸上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
“以侯亮平的性格,他听到了这些,会怎么做?”
李达康没有回答。
他知道,侯亮平会去查,一定会去查!
他会用最严苛的尺子,去丈量祁同伟的每一步!
到那时,祁同伟这把刀,就算再快,也会被自己人从内部,用规矩给缠住。
高育良端起茶杯,送到嘴边,茶水氤氲。
“达康书记,”他轻声开口,“你觉得,省检察院的侯亮平同志……最近是不是太清闲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