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了一瞬。宽檐帽的帽檐微微偏转,似乎在回忆。卡洛琳则抬起那双青色的眼眸,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埃利亚斯?”她的声音温和而清晰,“他早上来找过我。他说,根据他的一些线索分析,伦敦这次异常雾霾的源头,可能并非仅仅来自固定的污染源,而是与泰晤士河上的物流有关,特别是某些新到港的、标识不明的工业原料。”
她顿了顿,继续用那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他认为从水路调查或许能找到突破口。正好,我家族有一班货船即将出港,前往河口一带巡检码头仓库。我便为他安排了一个货物稽查员的临时身份,随船进行实地调查。这样也更便于他行动。”
卡洛琳的目光落在塞缪尔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告诉我,这个调查方向,还是您交给他的任务?您……不知道这件事吗?”
塞缪尔的心脏猛地一沉,但脸上瞬间切换成恍然的表情,甚至还带着点自嘲拍了拍额头:
“哦——对!看我这记性!”他摇了摇头,努力让笑容显得自然,“最近事情太多,千头万绪,这么重要的一环,我竟然给忘了。没错,是我和他提过一嘴的方向,只是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他用“提过一嘴”模糊了具体细节,将主动布置任务淡化成了偶尔的讨论。卡洛琳见状,脸上那一丝疑虑消散,了然地点点头,不再深究。
塞缪尔迅速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吸尘器”上,脸上重新挂上那种略带疲惫的神情,对牙仙和宽檐帽说:“既然埃利亚斯已经在执行他的那部分任务,那这边就更有把握了。这台‘大使’的演示和运输,就拜托你们了。”
接着,他目光指向宽檐帽,语气随意地请求道:“老帽儿,办公室那辆旧车的钥匙在你这里吧?我正好需要去码头区附近核查另一个小线索,借我用一下,很快回来。”
宽檐帽的整个身躯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那顶软帽的帽檐微微压低,仿佛在深深凝视塞缪尔,烟熏嗓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现在?在这种时候?”他的披风微微晃动,流露出不安的涟漪,“福葛伙计的‘大戏’马上就要开演,十字街那边乱得像一窝受惊的蜜蜂……你确定要独自去钻那些雾蒙蒙的码头?”
塞缪尔迎向那无形的目光,脸上维持着一丝平静:“只是很快的检查。”
短暂的沉默。宽檐帽的披风最终无力地垂落,一枚细长的金属钥匙从内袋滑出,精准地落入塞缪尔手中。
“拿去吧,伙计。”烟熏嗓里带着无奈的告诫,“但务必……尽快回来。我有种预感,这里的舞台随时可能需要所有角色到场,缺了谁,戏都可能唱砸。”
“雾气净化器的事请放心,我们会确保它安全抵达。”牙仙微微颔首,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但她的视线却若有若无地扫过塞缪尔,补充了一句,“毕竟,这是目前看来,对‘公共卫生’最直接的解决方案。”
“谢了。”塞缪尔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埃利亚斯的独自行动,像一颗偏离轨道的棋子,打乱了他心中的棋盘。他需要尽快弄清楚,这位神秘的情报贩子,究竟是找到了真正的突破口,还是正在走向一个未知的陷阱——或者,正在精心布置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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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胎碾过湿滑的砾石路,发出沉闷的声响。塞缪尔驾驶着那辆老旧的公务车,沿着泰晤士河北岸的便道缓缓行驶。窗外,污浊的河水在浓雾下呈现出铅灰色,与对岸码头影影绰绰的起重机轮廓融为一体,压抑得令人窒息。
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塞缪尔的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河面上零星往来的驳船和更远处停泊的货轮。埃利亚斯……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卡洛琳的话在他脑中回响——“货物稽查员”、“随船调查”。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塞缪尔几乎可以肯定,调查雾霾源头只是个幌子。
对于埃利亚斯这样的人来说,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 他就像一只在猎犬围捕下惊魂未定的狐狸,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促使他第一时间寻找最安全的逃生路线。
而伦敦,随着乌卢鲁预选赛的临近、各方势力汇聚、雾霾、魔精危机愈演愈烈,已经成了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嗯——这很合理。
但他想埃利亚斯绝不会选择偷渡或伪造身份这种鲁莽的方式。那太容易留下痕迹,风险极高。他这位情报贩子的阅历,足以让他深谙最安全的方式,往往是借助合法的渠道这个道理。
塞缪尔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合法的渠道……” 他喃喃道。埃利亚斯的策略,极可能是利用巴特利家族正常、受官方认可的货物运输流程。
藏在集装箱里?不可能,那太低级且危险。他更可能将自己转化为一件“特殊货物”——或许是作为随船顾问、押运员,甚至是某种名义上的“样品”或“特殊设备”的负责人,嵌入到一套合法且享有一定便利的贸易流程中,就比如货物稽查员。
关键在于,大家族的贸易,尤其是涉及重要客户的,往往能获得港口管理和海关的“通融”或快速放行通道。检查相对宽松,文书流程简化。
这正是避开那些在暗处窥伺的追捕者耳目的最佳掩护。追捕者或许能渗透进黑市偷渡网络,但很难轻易插手这种受保护的、表面光鲜的合法商业活动。
而埃利亚斯自己,很可能就是那件需要被“安全送达”的特殊货物。 他以“稽查员”的身份登船,光明正大。一旦船只驶出泰晤士河口,进入公海,他便如同水滴融入大海。
届时,是前往欧洲大陆的某个中立港口,还是转而搭乘其他交通工具前往更遥远、更安全的地方,都由他自己掌控。
高明的棋手……埃利亚斯这一手,不仅利用了卡洛琳的信任和家族资源,甚至还莫名其妙地拉上了他塞缪尔做幌子,将“调查任务”作为完美的脱身借口。
但关键在于,追捕者不是傻子。如果他们判断埃利亚斯可能从水路潜逃,必然会封锁出海口,或者至少严密监控所有离港船只。埃利亚斯想混上一条船溜走,没那么容易。但追捕者若要抓人,必须登船搜查,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沿着泰晤士河探查——
车速放缓,塞缪尔仔细辨认着每个泊位旁悬挂的旗帜、船体标识和装卸情况。大部分船只都在忙碌地装载或卸载,看不出异常。
他沿着河岸开了将近二十分钟,目光扫过一个个码头和泊位。雾气和水面反射的粼光干扰着视线。就在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判断时,前方一个较小的货运码头旁,景象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艘轻型货轮静静靠在岸边。船体侧舷清晰地印着“巴特利航运”的徽记。这本身并不奇怪。
但不同寻常的是,在这艘货轮旁边,紧贴着停泊着一艘船体漆成黑白相间、有着明显官方标识的警用执法船。
几名穿着伦敦警察制服的人正站在码头上,与几名看似船员的人交谈。气氛看起来是例行公事,但那艘执法艇的存在和船员的细微紧张感,就足以说明问题。
埃利亚斯的计划绝非算无遗策,他显然低估了一点:他的追捕者,或许并不仅仅是躲在阴影里的刺客。他们也可能拥有官方的身份和权力,能够以“合法”的名义进行拦截。
这艘警用执法船的出现,是例行检查?还是说……追捕者们已经抢先一步,动用他们的影响力,在这里布下了网?
塞缪尔迅速将车拐进一个堆满废弃木箱的角落,熄火。他坐在驾驶座上,透过布满灰尘的车窗,死死盯住那两艘并排停靠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