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顺着麻雀示意的方向,将目光投向了那栋破败的三层砖楼。
与其说是砖楼,不如说是一个用旧砖和朽木勉强拼凑的架子,外墙的木质结构因年久失修而泛黑扭曲,仿佛随时都会在浓雾中垮塌。
路边孤零零地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款式普通,轮胎上沾着新鲜的泥泞。
唯一的入口在侧面,一道陡峭的木楼梯直通二楼,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正靠在二楼门口的栏杆上,看似随意,但目光扫视着楼下唯一的通道。
“正门不通……” 塞缪尔在心中默念。守卫的存在意味着他无法直接靠近,但也明确地将目标位置标注在了二楼。
他立刻后撤,身影融入雾霭与杂物堆的阴影中。
他绕了一个小圈,目光快速搜寻,最终锁定在砖楼对面一栋更为破败、窗户大多空洞无物的废弃楼房上。
那里是绝佳的观察点。
闪身进入这栋已废弃的三层砖楼。
楼道里弥漫着尿臊和霉菌的混合气味,塞缪尔避开地上散落的碎石和垃圾,猫着腰,快速登上三楼,找到了一个朝向正确的破败房间,窗户玻璃早已碎裂,只留下布满污垢的空洞窗框。
他调整呼吸,借助墙壁的掩护,透过窗框向对面二楼望去。
好在对面窗户没有严实的窗帘,这为他提供了清晰的视野。
室内,埃利亚斯与一个穿着深色大衣、身形高大的男子相对而坐。埃利亚斯背对着窗户,塞缪尔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挺直的脊背和放在膝盖上的手,透露出他正承受着不小的压力。
而在埃利亚斯身后,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初步判断正是塞缪尔之前在街上见过的、那个用吊坠追踪的神秘学家。
他双手低垂,目光似乎半闭着,但一种无形的专注感笼罩着埃利亚斯,显然他的存在旨在防止埃利亚斯任何可能的神秘学“意动”或反抗。
他们确实在这里,而且看守严密。埃利亚斯的状态看起来没有受到肉体伤害,但这更像是一种审讯,而非单纯绑架。他很少开口,面对高个子男人的问话,多数时间只是沉默以对。
塞缪尔迅速评估形势:
敌方:至少三名训练有素的成年男性,其中一人是精通追踪的神秘学家。
环境:木质结构,隔音差,门口有守卫,正面冲突会立刻被察觉。
目标:埃利亚斯意识清醒,暂无生命危险,但处境被动。
强攻是自寻死路。塞缪尔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再清楚不过。
他需要的是一个计划,一个能打破平衡,制造混乱,并利用这混乱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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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在对面二楼的窗口又扫描了数分钟。
对面的审讯似乎陷入了僵局,埃利亚斯背脊挺直的坐姿像一根绷紧的弦,对面的高个子男人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显示出逐渐消耗的耐心,但暂时没有暴力的迹象。
身后的神秘学家如同一尊阴影中的雕像,维持着无形的压制。
短时间内,没有生命危险……
塞缪尔在心中冷静地判断。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这种专业的审讯耗的是精神,一旦埃利亚斯的心理防线被突破,或者对方失去耐心,后果不堪设想。
他悄无声息地退离窗边,腐朽的地板在他脚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沿着来路重新融入楼下更浓重的阴影和垃圾腐败的气味中。
几个方案在他脑中飞速闪过,又被他逐一掐灭:
强攻?笑话。对方三个人,装备、人数、地利皆占优,他肋骨下的隐痛还在时刻提醒他身体的极限。
制造声东击西的巨响?在这片麻木的贫民区,除非是爆炸,否则很难引起足够的骚动来调离所有守卫。而且风险不可控。
等待对方转移?机会更渺茫,且变数更大。一旦他们决定将埃利亚斯带入更隐蔽的地点,追踪将难上加难。
随即一股残酷的念头悄然浮现:也许,放弃埃利亚斯才是最理智的选择。魔精西欧罗斯的威胁迫在眉睫,福葛的净化器计划前途未卜,他本就没有义务为一个可能随时溜走的情报贩子赌上一切。
埃利亚斯的麻烦,终究是他自己的麻烦。
这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理智,诱人而合理。
他的视线扫过寂静的街道,像是在确认这份“放弃”的合理性。
路面潮湿反着微光,那辆黑色的轿车像一头蛰伏的兽……一个靠在远处墙根,缩着脖子抽烟打发时间的烟鬼……更远处,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在追逐一个瘪了气的皮球……
零星的几个元素,如同散落的齿轮,在他几乎要停止运转的思维中,突然“咔哒”一声,咬合在了一起。
一个粗糙、冒险的计划轮廓,瞬间在塞缪尔脑中清晰起来。
放弃的念头被迅速压下。不是出于高尚的情谊,而是一种面对挑战时本能的计算与胜负欲。
他深吸了一口污浊冰冷的空气,肋骨的钝痛让他眉头微蹙,但眼神已重新聚焦。
他先是走向那几个踢球的孩子。目光锁定了其中那个看起来最机灵、眼神里带着点野性和好奇的男孩。
塞缪尔蹲下身,让自己的高度与男孩持平,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尽量显得可靠的微笑,声音压得很低:
“嘿,小家伙,想当个英雄,给这死气沉沉的街道来点刺激吗?”
男孩停下脚步,抱着破皮球,警惕又好奇地打量着他。
塞缪尔快速而清晰地交代了几句,末了,又补充道:“完事了,你就是这条街消息最灵通的‘小耗子’。”
男孩的眼睛亮了一下,看了看塞缪尔,然后用力点了点头,抱着球一溜烟地跑开了。
接着,塞缪尔走向那个缩在墙角的抽烟者。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掏出几张零钱,指了指对方夹着的烟,又指了指他口袋里的火柴。
对方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接过钱,把半包劣质烟和一个火柴盒塞给了他。
塞缪尔自己抽出一支点上。
辛辣劣质的烟雾涌入喉咙,与他平时习惯的空气截然不同,引发了一阵完全真实的、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
“咳!咳咳咳——!”
他一边咳,一边顶着那个抽烟者鄙夷的目光,踉踉跄跄地挪到了那辆黑色轿车旁,顺势就蹲在了车尾一侧,这个角度恰好是二楼守卫视野的盲区。
咳嗽声掩盖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他迅速从口袋摸出一片之前捡到的、边缘锋利的碎玻璃,看准远离楼房一侧的后轮胎侧壁,轻轻刺了一个不易察觉但足以让气体缓慢泄漏的小窟窿。
做完这一切,他扔掉玻璃片,继续咳嗽着站起身,仿佛只是为了找个支撑物,摇着头,一脸痛苦地将那支只抽了两口的烟扔在地上踩灭,然后步履蹒跚地朝着预定的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迷雾里。
那么下一步他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那个男孩的“消息”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