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场的入口处,几人因那台造型奇特的机器和醒目的横幅而短暂地聚集。
福葛先生正站在他那台修复一新的“伦敦煤烟污染勘察与清除大使mK.III”旁,略带自豪地向几位好奇的围观者讲解着“吸雾有害健康”的理念,手指不时敲击着冰冷的金属外壳,发出沉闷的声响。
就在这时,埃利亚斯的身影静悄悄地穿过人群,凑近福葛,低声中带着明显的紧张感:“看外面的雾。”
福葛先生正说到兴头上,被打断后有些不悦地抬起头,视线下意识地投向入口外。然而棚顶的遮挡和内部杂乱光线的干扰,让他只看到一片寻常的、灰黄模糊的伦敦晨景。
“雾?雾怎么了?”他皱起眉,“这不还是老样子吗?”
埃利亚斯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重复道:“出来看。”
他的眼神让福葛先生心里咯噔一下,福葛脸上的那点不耐瞬间凝固。
“……大致就是这样。诸位先去忙吧,这边临时有点小事。”他立刻草草打发走那几位听得半懂不懂的工人。
埃利亚斯朝那几位工人微微颔首后,直接转身朝着赛场更开阔的方向走去。
福葛先生立刻跟上,也顾不上他的“大使阁下”了,脚步急促,甚至有些踉跄。
两人快步穿过熙攘的人群边缘,来到一片相对空旷的场地边缘。
塞缪尔已经在那里,正仰着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天空。他的侧脸线条绷紧,如同石刻。
福葛顺着塞缪尔的视线望去,心头猛地一沉。方才在入口处无法察觉的变化,在此刻暴露无遗——
那原本只是灰黄、滞重的雾霭,此刻正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变得浓稠、深邃,并且在不规则地涌动,像是有无形的巨物在其中搅动。
“老天……”福葛先生倒吸一口凉气,他环顾四周,确认这并非局部现象,“塞缪尔,我们……我们现在就启动探照灯阵列吗?”
塞缪尔的目光依旧锁定着翻滚的雾墙,缓缓摇了摇头:“再等等。”
“尽管它的本体……很可能已经抵达了这片区域上空,甚至更近。”塞缪尔的指尖在空中虚划了一个范围,语气带着冰冷的算计道:“但探照灯的光束覆盖范围是设计好的锥形区域,存在边缘和盲区。我们现在无法确定它是否已经完全进入了‘囚笼’的有效作用范围。”
“如果它只是探入部分触须,而我们贸然亮起所有灯……显然会打草惊蛇,让它缩回更深层的雾霭里,再想引它出来就难了。我们必须等……等它更多地现身。”
一旁的埃利亚斯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同样仰望着那片愈发诡异的天空,轻声自语道那个关键的问题:
“它已经到了……可为什么还不现身?这片赛场,究竟有什么东西……或者说,它在等一个什么样的‘时机’?”
显然,在场没人能回答他的疑问,众人疑虑地陷入沉思。
刺耳的广播声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自由祭祀项目-2406号,卡洛琳,请开始。”
福葛先生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道:“是卡洛琳女士的项目开始了……” 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关注。
但塞缪尔并没关注这些内容,他仍旧眉头紧锁,魔精异常的沉寂与赛场按部就班的程序形成尖锐对比,这种违和感让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没法再被动等待了。
他的手探入外套内袋,指尖触到了那个冰冷的小盒——那是阿莱夫交付的、装着各种诡异试剂的容器。
他没有犹豫,直接打开了它。目光掠过其中一支闪烁着不稳定幽绿微光的黄色药剂。
就是它了——上一次,正是这种药剂赋予了他追踪那东西的能力。
他利落地取出药剂,拔掉塞子。
“这是什么?”旁边的埃利亚斯投来探究的目光,声音里带着一丝警惕。
“眼药水。”塞缪尔的回答简短而沙哑,仿佛每个字都带着药剂即将带来的灼痛感,“能让我看得更清楚。”
话音未落,他已将药剂一饮而尽。
熟悉的、灼烧般的刺痛感立刻从喉咙深处炸开,迅速沿着神经向上蔓延,直冲双眼。他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几秒钟后,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视野已然天翻地覆,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现实的面纱被粗暴地撕开!
整个世界被一道道狰狞的、如同灼热余烬般的暗黄色能量轨迹所填充、覆盖!这些轨迹相互缠绕、奔腾流转,构成了一张庞大而疯狂的网,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其强烈的光芒甚至带来了生理上的刺痛感。
然而——
在这片狂暴的信息乱流中,塞缪尔却没有捕捉到那个熟悉的、属于西欧罗斯的核心踪迹。
“视线……太窄了。”他低声自语,眼前的景象过于庞大和混乱,他需要更开阔的视野,需要摆脱地面杂物的遮挡。
猛地转身,塞缪尔没理会身后埃利亚斯可能的目光,几步并作一步,矫健地登上了旁边空闲的看台阶梯,直至来到最顶排。
寒风吹拂着他的外套,他微微眯起双眼,凝神过滤着这片被狂暴能量改写了的天空,试图从中剥离出那个隐藏的猎物的确切轮廓。
突然,他的目光骤然一滞——
在那片刺目的光晕边缘,自由祭祀项目场地的正上方,一个极其黯淡、却异常显眼的黑色轮廓,如同幽灵般缓缓盘旋。
那轮廓仿佛由最纯粹的阴影构成,边缘不断蠕动、变形,它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扑向人群最密集的主赛场,而是悬停在这个相对偏僻的场地上空,仿佛在……等待,或者观察。
为什么是那里?塞缪尔心中警铃大作,他立刻将视线投向下方真实的赛场。
透过被扭曲的视觉滤镜,他看到自由祭祀的场地中央,卡洛琳女士刚刚结束了一段充满古老仪式感的舞蹈,正微微喘息着,向稀疏的观众躬身致意。
她的身影在塞缪尔的视野里拖曳着淡淡的绿色尾迹,正缓缓走向场边,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广播声再次响起,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
“自由祭祀项目-2407号,安娜,请上场。”
这个场地的观众原本还算安静,似乎还沉浸在卡洛琳女士方才那段颇具感染力的表演余韵中。
直到广播响起,预示着下一位选手即将登场,人群才开始出现些许骚动,低声交谈和挪动座椅的声音渐渐响起,打破了之前的沉寂。
塞缪尔的视线在那个盘旋的黑色轮廓与即将上场的安娜之间来回摇摆,一个显而易见的猜想在他心中迅速成形——它等的,根本不是喧嚣的狂欢,而是某种更特定的东西……与这“自由祭祀”息息相关——
名为安娜的选手缓步踏入场地中央,她的身影在愈发浓稠的雾气中显得朦胧而单薄,她开始沉静地做准备。
上空,那团不祥的黑色轮廓依旧在缓慢盘旋,如同一个耐心的掠食者,而周围的雾墙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厚重。
塞缪尔眯起被药剂灼痛的双眼,试图看清安娜的动作,但这也只能勉强捕捉到场地中央一个晃动的虚影,安娜具体的动作已完全无法分辨。
就在这时,广播声再次穿透迷雾:
“2407号,安娜,请开始。”
指令落下,预期的扬声器音乐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它并非来自任何现代设备,而是直接从场地中央嗡鸣着涌现。
那是一声低沉、浑厚、带着原始力量的号角长鸣,其声波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雾墙,震颤人的胸腔。
而就在这声古老的号角声响起的刹那,塞缪尔模糊的视线却看到——高空中那团盘旋的黑雾形态猛地一滞,随即剧烈地翻涌、收缩,仿佛被这声音瞬间激怒或是强烈吸引!
与此同时,周围的雾气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驱策,以可见的速度向着赛场倒灌,能见度骤降。
塞缪尔作为看台上距离最远的观察者,此刻彻底失去了安娜选手的踪迹。眼前只有一片翻滚不休、近乎实质的灰黄暗影。
他紧紧皱起眉头,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绝非寻常。
他立刻将视线投向下方观众席,焦急地搜寻着任何可能提供线索的身影。很快,他捕捉到了那顶极其显眼的宽檐帽。
只见宽檐帽正和牙仙女士在看台的阶梯间快速地移动,最终与一道早已等候在角落的小小身影汇合——那是纸信圈儿。
埃利亚斯悄无声息地踏上最高一级台阶,来到塞缪尔身侧。
他没有立刻看向远处的雾霭,而是先侧过头,目光投向塞缪尔的双眼——
“你的眼睛……看到什么了?”
塞缪尔没有转头,抬起手,用食指指向自由祭祀场地上空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灰黄天空。
“它在这里。”
埃利亚斯顺着指引望去,肉眼所见只有不断涌动的雾气。但他没有丝毫怀疑,只是眉头蹙得更紧:“具体位置?动向呢?”
“就在那上面……盘旋,像秃鹫盯着将死的猎物。”他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嗓音因寒冷显得有些颤抖,“它没动,只是在等。”
“等?”埃利亚斯不明白这个字的意思。
“嗯。”塞缪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福葛那边怎么样了?”
埃利亚斯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呵,福葛伙计在下面快把栏杆攥出水了。来回踱步,每隔十秒就看一次时间。他已经有点等不及了。”
塞缪尔沉默了片刻,目光盯着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轮廓。他能想象出福葛焦躁不安的样子,那份压力也同样压在他的肩上。
“猎物已经入局,但头还没完全探进来。让他……再忍一忍吧。”
“它在等的东西……或许就是我们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