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铁门被一脚踹开,撞在水泥墙上发出哐当巨响,打破了死寂。沉重的脚步声带着不加掩饰的烦躁,踏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由远及近。
林秋没有回头,依旧背靠着护栏,望着脚下城市逐渐亮起的、与他无关的万家灯火。风更冷了,吹得他单薄的校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清瘦却紧绷的脊梁。
张浩走到他身边,和他一样靠在护栏上,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抖出两根烟,一根叼在自己嘴上,另一根递到林秋面前。劣质烟草的气味混杂着夜风的凛冽,扑面而来。
林秋的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眼前那根白色的烟卷上,停顿了几秒,没有接。
“操!装什么死样子!”张浩骂了一句,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压抑的火气,直接把烟硬塞到林秋手里,然后掏出那个旧Zippo打火机,啪一声掀开盖子,先给自己点上,深吸一口,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他脸上新添的淤青和桀骜不驯的眼神。他凑过去,用手拢着火,要给林秋点。
林秋看着那簇跳动的火苗,又看了看张浩脸上毫不掩饰的烦躁和坚持,最终,微微低下头,将烟凑近火苗。烟雾吸入肺腑,辛辣刺喉,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却也奇异地驱散了一丝彻骨的寒意。
两人并肩站着,沉默地吞云吐雾。烟雾被风吹散,迅速消失在昏暗的夜色里。
“妈的,一个个都他妈怂包!”张浩狠狠吸了一口烟,对着楼下啐了一口,“赵强那傻逼,今天见了我绕道走,跟见了鬼似的!李小明屁都不敢放一个!还有孙宇,躲躲闪闪的!操!以前跟着咱们混吃混喝的时候,怎么不这样?”
他越说越气,一拳砸在冰冷的水泥护栏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还有那些老师,看咱们的眼神,跟他妈看垃圾一样!还有你爹妈……”张浩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瞥了一眼林秋毫无波动的侧脸,把后面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真他妈没劲!”
林秋依旧沉默,只是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烟灰被风吹落,飘散无踪。
张浩发泄了一通,喘着粗气,安静下来。天台上只剩下风声和两人吸烟时细微的嘶嘶声。过了好一会儿,张浩突然侧过头,看着林秋被烟雾模糊的、冷硬的侧脸轮廓,语气变得有些别扭,却异常清晰:
“喂,书呆子。”
林秋微微偏头,用眼神示意他在听。
张浩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目光扫过空旷的天台,最后重新定格在林秋脸上,那双总是充满戾气的眼睛里,此刻竟透出一种罕见的、近乎固执的认真:
“别他妈瞎想了。”
他用力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弹指扔出天台,看着那点火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弧线,坠入楼下无尽的黑暗里。然后,他转过身,正面看着林秋,一字一顿地说:
“就算全世界都他妈当咱们是瘟神,是垃圾……”
他停顿了一下,抬手用拇指抹了下嘴角,扯出一个带着痞气却无比坚定的笑容:
“还有我。”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修饰,没有豪言壮语,甚至带着他惯有的粗俗。却像一块粗糙而坚硬的石头,重重地投进了林秋死寂的心湖,激起了一圈沉重的涟漪。
林秋夹着烟的手停在半空,烟雾缭绕中,他看向张浩。这个从打架认识,一路并肩流血、惹是生非的兄弟,这个对学习深恶痛绝、信奉拳头至上的混不吝,此刻站在这里,用他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
父母的失望,苏婉的远离,老师的疏离,追随者的畏惧……所有的冰冷和孤寂,在这一刻,似乎被这句“还有我”稍稍驱散了一些。尽管前路依旧黑暗,脚下仍是悬崖,但至少,身边还有一个同样满身泥泞、却愿意同行的身影。
林秋没有说“谢谢”,也没有任何激动的表示。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张浩,看了好几秒,然后,将剩下的半截烟递还到张浩手里,动作自然。
张浩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接过来,毫不在意地叼在自己嘴上,深吸了一口,含糊地骂道:“妈的,还得老子给你收拾。”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并肩望着脚下那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灯火。风依旧冷,夜依旧深。但某种东西,在无声中重新连接了起来。
或许这条路注定孤独,但至少此刻,他不是独行。
林秋缓缓挺直了一直微微佝偻的背脊,眼底那片冰封的死水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重新开始流动。
张浩吐出一口浓烟,眯着眼看着远方,突然咧嘴一笑,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管他妈的!爱谁谁!咱们兄弟俩,就这么一条道走到黑,又能怎样?”
林秋没有回答,但紧抿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烟头的火光,在漆黑的天台上,微弱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