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河行宫的库藏被打开了,堆积如山的金银、古玩、绸缎晃花了远征军士兵的眼。短暂的劫掠和“按功行赏”之后,拿破仑三世——或者说,新生的“洪秀全·波拿巴”,确实享受到了麾下将士近乎狂热的拥戴。
在这些主要为利益而来的志愿兵(此时对洪秀全.拿破仑而言,说他们是雇佣军更合适)眼中,能带领他们打胜仗、抢到真金白银的领袖,无论他自称上帝次子还是撒旦化身,都值得追随。一时间,“上帝佑我皇!”“洪秀全.拿破仑万岁!”的欢呼声在热河上空回荡,似乎印证了他选择的正确。
然而,这虚幻的拥戴如同肥皂泡,一触即破。问题恰恰出在“上帝次子”这个名号的核心——神性,与它的承载者的国籍、文化背景发生了致命的冲突。
对于大多数并不真正信仰上帝,只是将“拜上帝”视为洪秀全反清起义工具符号的中国人而言,谁顶着这个名号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带来实际利益或生存空间。但对于那些真正虔诚的基督徒,尤其是来自西方、有着深厚教派背景的参与者而言,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首先发难的是停泊在渤海湾的英国舰队。
几乎在天幕确认拿破仑三世继承“上帝次子”名号的几天后,英国远东舰队的旗舰便升起了起锚的信号旗。没有告别,没有解释,庞大的舰队井然有序地驶离锚地,向南而去。
英法之间的世仇,远比一个凭空出现的、“僭越”的“上帝次子”来得真切。让一个法国皇帝,尤其是波拿巴家族的人,掌握如此具有潜在煽动性的宗教身份,这对大英帝国的全球战略和欧洲均势而言,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威胁。
上帝?在国家利益面前,即便是上帝亲自调解,也无法化解伦敦与巴黎之间,尤其是与一个野心勃勃的拿破仑之间的历史积怨。
紧接着,更沉重的打击来自后方基地广州。
一直在广州主持大局、深受英美新教传教士影响的干王洪仁玕,以及元老冯云山等人,在得知拿破仑三世“窃取”了上帝次子名号后,深感震惊与愤怒。他们可以接受一个行为古怪、沉迷鸦片的郑仁坤作为天父的代言人,因为那毕竟是“自己人”,是这场东方上帝运动的发起者。但他们绝无法接受一个来自天主教法国的、与罗马教廷关系暧昧的洋皇帝成为新的“洪秀全”。这在他们看来,是对华夏的彻底玷污和背叛。
在英美势力(主要是新教背景的商人和外交人员)或明或暗的支持下,洪仁玕、冯云山等人迅速发动了政变,宣布不承认拿破仑三世的“伪神子”身份,欲图脱离关系,建立一个名为“大汉国”的新政权,旨在回归“纯正”的华夏儒家信仰,或者更直接地说,回归由他们自己主导的、符合新教理念的统治。
然而,他们算漏了一点。那位已故的郑仁坤版洪秀全,出于对自身安全的担忧,一直将最忠诚、也最精锐的“天赐”卫队——约四千余人牢牢掌控在广州。这支队伍只认“天王”洪秀全本人,无论这个“洪秀全”是谁,只要他继承了那名号,在程序上就是他们效忠的对象。
政变遭遇了“天赐”卫队的坚决抵抗,加之支持拿破仑三世的部分法国军官和天主教神父(他们对于一位天主教背景的皇帝成为“上帝次子”乐见其成,甚至视为天主教的一大胜利)的协助,这场仓促的政变最终被血腥镇压。
广州的权柄,落入了“天赐”军队和法、意等国天主教势力手中,暂时稳住了拿破仑三世的后方。但这场内讧极大地消耗了本就不甚稳固的太平天国(或者说,这个混合体)的实力,也暴露了“上帝次子”名号在不同信仰群体间引发的深刻裂痕。
消息传回热河,拿破仑三世从初获财富和力量的陶醉中惊醒,冷汗涔涔。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战略困境:
留在热河?这里确实有缴获的巨额财富,有足以支撑军队消耗一段时间的、数以百万计的牛羊牲畜,更有数量惊人的俘虏——近十万八旗战俘以及随之而来的数十万家属和包衣奴才,这是一笔巨大的筹码,也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然而,四周皆是敌意。清军残部、此起彼伏的“神拳”、以及可能被道光重新组织起来的蒙古骑兵,将他这支孤军牢牢围困在燕山以北。补给线漫长而脆弱,与后方的联系几乎被切断。
回师广州?这似乎是回归权力中心的必然选择。但问题是,他能够依赖的,正是眼前这三万多名因为利益而聚集在他身边的远征军。而随着英国舰队的离开,现在的拿破仑三世就如同他当年被困在埃及的伯父一样,要么自己只带着几十人离开,要么就只能跟着这只军队在这里等待.....
就算真能带着这三万多人回到广州,可一旦离开热河,放弃这里的缴获和筹码,带着他们千里迢迢返回南方,这些人是否还会保持忠诚?失去了实际利益驱动,仅凭一个刚刚到手、且备受争议的“上帝次子”空头名号,他回到广州很可能只是一个被架空的光杆司令,甚至可能被广州那复杂的势力格局吞噬。
进退维谷之际,那个隐藏在拿破仑三世骨子里的、精于算计和权衡的外交家天赋,开始取代了之前那个被宗教狂热冲昏头脑的冒险家。他的目光,投向了北方,投向了那个仓皇逃往盛京的清朝皇帝。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卑劣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形。他手中握着一张王牌——那近十万八旗战俘,以及背后牵连的数十万家属。这是一股足以让任何统治者,哪怕是逃到盛京的道光皇帝,都不得不正视的巨大力量,关乎人心、士气,更关乎满清统治的根基。
“或许,”拿破仑三世,或者说洪秀全·波拿巴,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我们该和大清这位‘皇帝陛下’,好好谈一笔交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