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民的倒下,只是这场风暴的序曲。真正的喧嚣,在云州城大大小小的机关单位里,才刚刚拉开帷幕。
市工商局副局长钱德龙,今天的心情很不错。他哼着小曲,迈着四平八稳的方步,走在铺着红地毯的走廊上。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杯,里面泡着上好的大红袍,茶叶是昨天一个企业老板孝敬的。
关于李卫民部长家出了“怪事”的流言,今天一早就在各个圈子里传开了。钱德龙也听了一耳朵,但他不以为意。天塌下来,有个高的人顶着。李卫民那是站得太高,风太大,不小心闪了腰。他钱德龙不过是个副局,平日里烧香拜佛,各路神仙都不得罪,安稳得很。
他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视野最好的一间。他掏出那串象征着权力的钥匙,熟练地找到对应的那一把,插进锁孔。
拧。
没拧动。
钱德龙微微皱眉,以为是自己没对准。他拔出来,又插进去,再次用力。锁芯里像是被灌了水泥,纹丝不动。
“邪了门了。”他嘟囔一句,换了另一把备用钥匙。
结果一模一样。
走廊里,打扫卫生的阿姨推着清洁车路过,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钱德龙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一个副局长,被自己的办公室门挡在外面,像话吗?
他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收起钥匙,走到门边的指纹识别器前。这可是德国进口的高级货,整个楼里就他们几个局领导的办公室有。
他将自己那根粗壮的、常年戴着金戒指的大拇指,重重地按了上去。
“滴——验证失败。”
冰冷的电子女声响起,红灯闪烁。
钱德龙一愣,又试了一次。
“滴——验证失败。”
他换了食指。
“滴——验证失败。”
一连试了五根手指,那冰冷的提示音和刺眼的红光,像是在公开嘲讽他。钱德龙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愈发强烈。
“小张!小张!”他冲着走廊喊道。
他的秘书小张一路小跑过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钱局,您找我?”
“这门怎么回事?锁和指纹都坏了?赶紧给后勤打电话,让他们带工具来!”钱德龙的语气很冲,像一头被激怒的河马。
“啊?坏了?”小张也有些意外,他上前试了试自己的指纹,同样是红灯闪烁。他又拿出自己的钥匙,也打不开。
就在这时,隔壁财政局的王副局长也骂骂咧咧地从办公室里探出头:“老钱,你那门也打不开了?我这门也邪了!”
紧接着,走廊两边的办公室门,一个接一个地打开,又或者说,是门里的人探出头来。但凡是副处级以上的领导,都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我的门也锁死了!”
“我也是!钥匙、指纹、密码全失灵了!”
“后勤的电话被打爆了,说不是他们的问题!”
整条走廊,瞬间变成了菜市场。一群在外面威风八面、说一不二的领导干部,此刻全被自己的办公室拒之门外,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颜面尽失。
钱德龙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的门坏了,那是意外。如果所有领导的门都坏了,那这意外的背后,就藏着某种必然。
他突然想起了赵书记在新闻发布会上那张冷峻的脸,想起了那句“让所有干部都‘服气’”。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混乱之中,一个刚来单位不久的实习生,捧着一摞文件,小心翼翼地走到钱德龙的办公室门前。他看着一群急得团团转的领导,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钱局,这份文件需要您签字。”实习生小声说道。
“签什么签!门都进不去!”钱德…龙没好气地吼道。
实习生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文件差点掉在地上。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扶一下门框稳住身体。
他的手,按在了那台高级的德国指纹识别器上。
“滴——验证通过。”
绿灯亮起,只听“咔哒”一声,那扇让一群领导束手无策的实木门,应声而开。
整个走廊,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实习生和那扇敞开的门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实习生自己也吓傻了,他看着自己那只还按在识别器上的手,又看了看敞开的门,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扶一下……”
钱德龙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实习生,又看了看那台识别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台德国货,还懂得知人善任,专挑实习生开门?
他顾不上多想,一个箭步冲进了办公室,生怕那门下一秒又关上。
办公室里的一切,看起来和昨天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宽大的老板桌,舒适的真皮座椅,墙上挂着“宁静致远”的书法。
不对。
钱德龙的目光,落在了他的电脑屏幕上。
屏幕不是他熟悉的桌面,而是一个设计简洁、风格庄重的网页。网页的最顶端,是一行巨大的黑体字:“云州市机关事业单位公开竞聘上岗系统”。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岗位列表。
“市工商局副局长(1名)”
“市财政局副局长(1名)”
“市规划局总工程师(1名)”
……
他自己的职位,赫然在列!
他颤抖着移动鼠标,点开了“市工商局副局长”的详情页。
页面上,是该岗位的职责要求、任职资格……以及,当前的“候选人”名单。
名单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他,钱德龙。
可名字后面的信息,让他如遭雷击。
“钱德龙,男,五十二岁。学历:党校函授大专(未通过毕业考试)。专业技能:品鉴茶叶、识别酒桌座次。工作业绩:无。群众评议:差。”
这……这是谁写的?这简直是胡说八道!他的档案里明明是本科!明明有那么多“突出贡献”!
他想关掉这个页面,可无论他怎么点击,那个窗口都像牛皮糖一样黏在屏幕上。他想拔掉电源,却发现主机和插座仿佛融为了一体,根本拔不下来。
他的目光,惊恐地扫向办公桌。
桌上,那堆他昨天还没处理完的、代表着他权力的文件和报告,此刻全都变了样。
那份他准备批给某个“关系户”企业的许可文件,变成了一本厚厚的、打印精美的册子。封面标题是:《近三年全国工商管理专业优秀毕业生名录》。
他桌上的红色印章,那枚刻着“云州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的权力之印,此刻印泥盒里的印泥,变成了刺眼的蓝色。印章旁边,还多了一枚小小的蓝色印章,上面刻着两个字——
“待考”。
钱德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扶着桌子才没有倒下。
他被“待考”了。
他这个副局长,一夜之间,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审批者,变成了一个等待考核的候选人。而他的办公室,他的权力堡垒,变成了一个向全社会开放的竞聘平台。
“砰!”
办公室的门被撞开,隔壁的王副局长也冲了进来,脸色比他还难看。
“老钱!你快看!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副局长指着自己的办公室,声音都在发抖。
钱德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王副局长的办公室里,他的秘书小李正一脸茫然地坐在王副局长的位置上,面前的电脑屏幕,同样是那个“公开竞聘”的页面。
而王副局长办公桌上那些关于财政预算的报告,全都变成了一沓沓厚厚的简历。小李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念了出来:“周浩,男,三十一岁,清源县财政局预算科科员,注册会计师,高级经济师……曾独立完成清源县近五年财政模型优化,为县财政节约资金……”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王副局长的脸上。
这样的场景,在云州市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上演。
所有通过不正当“关系”占据职位、尸位素餐的干部,都在这个清晨,被他们自己的办公室,用一种最决绝、最公平的方式,拒之门外。
他们赖以生存的权力,被剥夺了。他们引以为傲的身份,被清零了。
他们被强制拉回了起跑线,与那些他们曾经鄙夷、打压、忽视的年轻人,站在了同一个赛道上。
而发令枪,已经打响。
市委大楼,一间僻静的会议室里。
苏正安静地坐着,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凉了的茶。
陈默站在他身后,脸色有些发白,声音压得极低:“秘书长……刚刚收到的消息,市直机关至少有超过一百名处级以上干部,无法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各个单位的后勤保障系统已经瘫痪了。”
苏正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热气,没有说话。
陈默看着苏正的侧脸,心中翻江倒海。他知道这一切的根源,就是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领导。他无法想象,究竟是何等的力量,才能在悄无声息之间,完成如此惊天动地的伟业。
这已经不是“拨乱反正”了。
这是在重塑乾坤。
“让他们闹。”许久,苏正放下茶杯,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闹得越大越好。不把脓包挤破,新肉长不出来。”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整个云州城的混乱与新生。
“告诉赵书记,第一阶段的‘清场’已经完成。下一步,可以开始‘选人’了。”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
清场……选人……
这位苏秘书长,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这场巨大变革的棋手。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市委组织部新任的常务副部长,一个叫林思齐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紧张,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名单。
“苏……苏秘书长,”他有些不习惯这个称呼,“系统后台刚刚统计出的第一批……第一批通过初审的名单,请您过目。”
苏正接过那份还带着温度的名单,目光扫过。
周浩、张伟、刘芳……一个个他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此刻都像一颗颗被擦去尘土的珍珠,在纸上闪闪发光。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名单的最后。
那里,有一个让他感到意外的名字。
“钱德龙?”苏正的眉毛微微挑起,“他怎么也通过初审了?”
林思齐愣了一下,连忙解释道:“系统评定的。他在‘茶叶品鉴’和‘酒桌礼仪’两个专项技能上,拿了满分,系统判定……他在‘公务接待’这个细分领域,属于‘特殊专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