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恢复了宁静,赵静那辆火红色的玛莎拉蒂带来的都市喧嚣,很快就被小镇夜晚的虫鸣与微风稀释得无影无踪。
林晚晴送走了激动的赵总,心里那份因陈玄而起的震撼还未平复,转身准备回屋。她习惯性地扫了一眼院子,想去关掉石桌旁的照明灯,目光却在半途凝住了。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小院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
往日里,这个时间,笔仙小倩要么是在勤快地打扫着陈玄随手扔下的瓜子壳,要么就是百无聊赖地悬在半空,对着月亮练习如何让自己的鬼影显得更飘逸。
但今夜,她很不对劲。
她静静地悬浮在石桌旁,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时间遗忘的黑白雕塑。那身民国学生装在夜风中没有丝毫摆动,连构成她身体的黑烟都停止了流转。
她的目光,或者说,她那张模糊面孔朝向的位置,正死死地对着石桌上的一张黄纸。
那是一张空白的符纸,陈玄下午练习画符时,嫌朱砂蘸多了,手感不对,随手就扔在了那里。林晚晴本来打算晚点收拾掉的。
可就是这张本应平平无奇的废纸,此刻,在清冷的月光下,竟自己发出了一阵阵微弱的、仿佛呼吸般的光芒。
那光不耀眼,也不邪异,是一种非常柔和的暖黄色。它不像是被施了什么法术,更像是一块在白天吸饱了阳光的玉石,在夜晚缓缓地释放着积攒的温度。光芒随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忽明忽暗,像极了一颗疲惫却顽强跳动的心脏。
林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跟在陈玄身边,见过的奇事怪事早已数不胜数。会说话的黄皮子,能吞掉夜明珠的狗,甚至连厉鬼都收来当了文员。按理说,一张会发光的纸,不至于让她如此惊讶。
但不知为何,眼前这一幕,让她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那不是恐惧,也不是好奇,而是一种近乎于……悲伤的宁静。
她放轻了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小倩对她的靠近毫无反应,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林晚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个“女鬼员工”。她发现,小倩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怨气和麻木的面孔上,此刻竟流露出一丝复杂的、属于“人”的情绪。
是迷茫,是困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同情?
林晚晴的目光转向那张符纸。
光芒的每一次明灭,都让周围的空气产生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光芒中蕴含的,不是法力,不是鬼气,而是一种极其纯粹的、固执的……念头。
一个想要去往某处的念头。
“小倩?”林晚晴试探着轻声喊了一句。
笔仙的鬼影微微一颤,似乎从某种沉浸的状态中惊醒。她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眶对着林晚晴,没有说话,但林晚晴能感觉到她传递过来的情绪: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
“它……一直在这样吗?”林晚晴指了指那张符纸。
小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似乎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东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光的,她只是在打扫院子时,无意中被这股气息吸引,然后就再也挪不开视线。
这股气息,她很熟悉。
冰冷,固执,带着一股子宁折不弯的道门清气。
和百年前,将她封印在那个铁盒里的老道士,一模一样。
林晚晴看着小倩那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再看看那张还在自顾自“呼吸”的符纸,心里明白,这事又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向那个无论外面天崩地裂,都能安然入睡的始作俑者。
卧室里,陈玄睡得正香,被子被他卷成一团抱在怀里,嘴里还砸吧着,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老公,醒醒。”林晚晴推了推他。
“……饭好了?”陈玄含混不清地嘟囔,连眼睛都懒得睁。
“没好!出事了,你快去看看!”
“天塌了?”
“没塌,但院子里有张纸成精了!”
一听到不是天塌,也不是饭好,陈玄立刻把头往被子里一埋,摆明了拒绝沟通:“纸成精关我什么事,它还能自己跑到碗里来不成?别吵我,正梦见吃酱肘子呢……”
林晚晴又好气又好笑,对付这个懒癌晚期的男人,温柔是没用的。
她深吸一口气,直接上手,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然后凑到他耳边,用一种幽幽的语气说:“那张纸,是你下午画符扔掉的。它现在在院子里发光,小倩对着它发呆。我感觉……那光里好像有东西要出来了。”
“酱肘子”和“有东西要出来”之间,陈玄的大脑进行了一场短暂而激烈的天人交战。最终,对麻烦的厌恶,还是战胜了对酱肘子的渴望。
他极其不情愿地睁开眼,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被林晚晴连拉带拽地拖到了院子里。
“大半夜的,让不让人活了……”他一路嘟囔着,满脸的起床气。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张石桌上时,所有的抱怨都戛然而止。
他睡眼惺忪的眸子,在那一瞬间,变得清醒而深邃。那股子懒洋洋的劲儿从他身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林晚晴从未见过的、混杂着了然与一丝感慨的复杂神情。
他没有像林晚晴那样小心翼翼,而是径直走了过去,很自然地伸出手,将那张还在发光的符纸捻了起来。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当陈玄的指尖触碰到符纸的瞬间,那柔和的暖黄色光芒骤然大盛,仿佛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用尽全力地发出一声欢呼。紧接着,光芒又迅速地收敛,最终彻底黯淡下去,变回了一张普普通通的黄色废纸。
只是纸面上,似乎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感。
“果然是你。”陈玄捏着那张符纸,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对一个老朋友打招呼。
“老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晚晴凑上来,满心的好奇几乎要溢出来。
陈玄没回答她,而是转头看向一旁的小倩。
笔仙的鬼影依旧僵硬,但那股不知所措的茫然中,多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紧张。她能感觉到,随着那道光的消失,某种与她纠缠了百年的气息,被眼前这个男人握在了手里。
陈玄将那张符纸在指尖转了转,目光在小倩和符纸之间来回扫视了一眼,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晃了晃手里的符纸,对着一脸紧张的小倩,懒洋洋地开口。
“别紧张,不是来找你寻仇的。”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是你的老熟人,他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