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瓷心斋门口老槐树叶子快掉光了。
日子仿佛被拉回了原来的轨道,平稳,带着点古玩行特有的、不紧不慢的腔调。
许心真听了周慕云的话。
他没再把曜变残片当成唯一的重心,而是把它放在工作台一个固定的角落,偶尔得闲才拿起来端详片刻,更多的时候,是在处理各种送上门的修复活儿。
那只老人的白瓷碗,早已修复如初,交还到了老人手中。
老人捧着碗时那激动得泛泪花的模样,让王天河念叨了好几天,说比捡了个大漏还舒坦。
王天河还是老样子,守着店,嘴巴比抹了蜜还贫。
“心哥,你说周少是不是把他家车库搬空了?这三天两头地来,每次还都拎点破烂。”王天河一边擦着个刚收来的民国帽筒,一边瞅着门口。
话音刚落,周世宏那辆骚包的跑车就精准地停在了门口。他人还没进来,声音先到了。
“许爷!天河!看我淘到了什么好东西!”周世宏穿着一件亮得晃眼的骚包粉衬衫,兴冲冲地拎着个锦盒进来。
王天河翻了个白眼:“周少,您这审美…跟您的衬衫一样,永远走在冲击视网膜的第一线。”
周世宏不以为意,献宝似的打开锦盒:“瞧瞧!大明宣德炉!我瞅着这铜质,这包浆,绝了!”
许心只瞥了一眼,连手都没伸:“上周的。做旧用的化学试剂味儿还没散干净呢。”
周世宏脸一垮:“啊?不能吧?那摊主跟我说是祖传的!”
王天河乐了:“祖传?传到他这儿刚好一周是吧?周少,您这‘半眼’功力,看来是稳中有降啊。”
周世宏悻悻地合上盖子:“得,又交学费了。许爷,晚上醉仙楼,我请客”
许心无奈摇头:“你少往那些不靠谱的地摊扎就行。”
说笑间,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转眼,一个月了,京城已是深秋,凉意袭人。
这天下午,天色有些阴沉。
王天河正趴在柜台后打盹,口水差点流到账本上。
风铃“叮铃”一响。
王天河一个激灵抬起头,抹了把嘴角:“欢迎光临…”
话没说完,他卡壳了。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瘦,干瘦干瘦的,尖嘴猴腮,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股精明和…一丝贼气。
穿着件不合身的旧西装,肩膀上还蹭了块灰。
这人整体给人的感觉,就像个刚偷了香油的老鼠,紧张,又带着点按捺不住的得意。
“请问…哪位是许师傅?”瘦子开口,声音也有些尖细。
许心从里间走出来,打量了他一眼:“我是。您有什么事?”
瘦子一见许心,立刻堆起满脸的笑,那笑容挤得他腮帮子更显尖了。他左右看看,像是怕人跟踪似的,然后才凑近几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许师傅,久仰大名!我这儿…有件大货!”他拍了拍自己挎着的一个脏兮兮的布包,“刚出锅的,还烫手呢!您给掌掌眼?”
王天河一听“大货”、“烫手”,立刻来了精神,睡意全无,凑过来上下打量着瘦子:“哟,猴儿…不是,这位大哥,什么大货啊?看你这架势,莫不是刚从哪个王爷坟里爬出来?”
瘦子被王天河说得有点尴尬,干笑两声:“小哥说笑了,说笑了。绝对是生坑,但来路…嘿嘿,保准干净!”
许心面色平静:“东西拿出来看看。”
“这儿?”瘦子又警惕地看了看门口,“要不…里间?这玩意儿,亮出来怕闪瞎眼。”
许心点点头,把他引到里面茶室。
瘦子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布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个用旧报纸裹着的物件。
他动作极其轻柔,像拆炸弹似的。终于,报纸掀开一角,露出里面东西的一角——那是一片瓷器,釉色深沉。
王天河伸长脖子:“啥玩意儿啊?神神秘秘的。”
瘦子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报纸全部掀开!
只见桌上躺着的,是一片残片。
比许心那片曜变天目略大,釉色是天青釉,温润如玉,开片自然优美,断口处胎骨洁白。
最关键的是,那残片的弧度,以及残留的一点点圈足特征…
王天河倒吸一口凉气,指着那残片,声音都变了调:
“我…我去!这…这不会是…汝窑吧?!”
瘦子得意地扬起他那尖瘦的下巴,像只刚打赢架的公鸡:
“小哥好眼力!北宋汝窑,天青釉,弦纹尊的残片!如假包换!”
他看向许心,搓着手,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
“许师傅,您看这釉色,这开片,这气质…真正宋汝的范儿!怎么样?这大货,够劲儿吧?”
许心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起那片“汝窑”残片,入手微凉。
他看了看,又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听着那微弱的声音。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瘦子那张写满期待的脸,慢悠悠地问:
“你说这是…生坑?”
瘦子拍着胸脯:“绝对生坑!带着土气儿呢!”
许心点点头,把残片递还给瘦子,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
“哦。那这底款‘景德镇制’…是宋朝哪位皇帝的年号?我怎么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