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老话音未落之时,许心心头猛地一紧。
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以为自己方才的情绪波动,身份已然暴露。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脑海中飞速思索着应对之策。
然而,葛老的目光却并未落在他身上,而是越过众人,投向了中堂一侧那扇绘着松鹤延年图的紫檀木落地屏风。
继续说道
“有请故人之后,现身一见!”
众人都是一惊!
循着葛老的目光望去,皆是疑惑。
只见那屏风之后,先是传来一声轻笑,随即,一道窈窕的身影款步而出。
她一袭墨色改良旗袍,裙摆绣着几枝疏影横斜的银线寒梅,身姿挺拔
面容精致,眉眼间带着一丝江南水乡的温婉。
正是墨云!
许心瞳孔微缩,心中惊愕万分。她怎么会在这里?
是巧合,还是…
她一直就在屏风之后,听着方才所有的对话?
她来长安所为何事?难道葛老今夜邀请自己,并非偶然,而是与墨云有关?
无数个疑问如同气泡般在他心中翻涌。
墨云与许心的目光在空中有一刹那的接触,极其短暂,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许心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安抚的意味,随即,那目光便平静地移开,仿佛他只是人群中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王天河和周世宏也傻眼了,张着嘴,看看墨云,又看看许心,完全搞不清状况。
周世宏甚至下意识地想开口打招呼,被王天河死死拽住了衣袖,用眼神拼命制止。
墨云步履从容,走到堂中,对着葛老盈盈一礼,声音清越动听,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
“葛老安好。冒昧打扰诸位雅兴,还望葛老与各位前辈海涵。”
葛老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虚扶一下,道:“墨小姐客气了。故友之后,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墨小姐家学渊源,眼力不凡,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墨云直起身,目光转向在场的诸位藏家,落落大方地微微颔首
“晚辈墨云,见过诸位前辈。方才在屏风后,聆听诸位高论,受益匪浅”
她姿态优雅,言辞得体,既表达了歉意,又奉承了在场众人,更巧妙地解释了自己为何会在屏风之后——是慕名而来,聆听学习。
几位老藏家也纷纷客气地回礼。
“墨小姐年轻有为啊。”
“能得葛老赞誉,定非寻常。”
“墨姓…莫非与当年那位…”
“故人之女,又姓墨,那定是……”
有人低声猜测,但话未说尽,显然联想到了葛老方才提及的“墨梅圣手”中的墨姓大师。
墨云对众人的议论恍若未闻,目光自然地扫过全场,在经过许心时,没有丝毫停留,仿佛他们真的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她与离得近的几位藏家寒暄了几句,谈论的皆是方才鉴赏的几件器物,言语间显露出的专业素养和对古物气韵的理解,让几位老藏家都暗自点头,不敢小觑。
许心站在人群中,心绪难平。
他看着墨云周旋于众人之间,游刃有余,那份从容与之前在金陵、胡州时并无二致
甚至更多了几分融入此地氛围的娴熟。
他几乎可以肯定,墨云出现在此绝非偶然。
王天河凑到许心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急道:“心哥,墨云姐她…她怎么在这儿?还装作不认识我们?”
许心微微摇头,示意他少安毋躁。
此刻局势不明,静观其变方是上策。
周世宏也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兴奋:“我看这架势,葛老和墨云姐是旧识啊!说不定…咱们找‘古韵轩’的事,能有着落了?”
许心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与葛老不经意间对上。
葛老眼中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所有疑虑与挣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这时,墨云与一位藏家聊完,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那对双生梅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
“造化之奇,技艺之妙,莫过于此。真可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她这话,像是在感慨梅瓶,又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许心心中一动,品味着这句话。
葛老闻言,放下茶杯,呵呵一笑:“墨小姐此言,深得三昧。古玩一行,真伪之辨,有时确在人心一念。眼力、见识、乃至…缘法,缺一不可。”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墨小姐此次来长安,是访友,还是…”
这话问得直接,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墨云。
墨云神色不变,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浅淡而得体的笑容
“葛老明鉴。晚辈此次前来,一是听闻长安底蕴深厚,特来游历学习;
二来,也是受家中长辈所托,探寻一些…旧日故物,了却一桩心事。”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说明了来意,又未透露具体目标。
“哦?故物?”葛老挑眉,似笑非笑,“不知是何等故物,能劳动墨小姐亲自出马?”
墨云目光微垂,落在自己腕间一枚不起眼的青玉镯上,轻轻抚过,语气带着一丝追忆的缥缈
“或许是一件瓷器,或许是一方古玉,又或许…只是一段被遗忘的承诺。年代久远,线索模糊,能否找到,也只能随缘了。”
她这番话说得云山雾罩,但在场如葛老等知情人听来,却明白其中深意。
这“故物”,必然与二十年前的旧事,与“墨梅圣手”,与那场惊天斗法脱不开干系。
葛老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追问,转而笑道:“既然如此,墨小姐在长安若有所需,尽管开口。老夫在这长安城中,还算有几分薄面。”
“多谢葛老。”墨云再次敛衽一礼。
许心看着与葛老谈笑风生、却与自己形同陌路的墨云,心中那份不安与疑惑,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