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你们都是饭桶么?”
老鼠刺沟初战告捷,张昊安排好接下来的会战任务,随即下乡巡视,夜宿宁陵野窑洞,一早惊闻倪老鬼脱狱潜逃,气得五官挪位,打马飞奔回城。
“这就是唯一线索?”
张昊捏着一截迷香细瞧,麻黄色,和市面上卖的低劣线香质地相似,略微有些粗。
坐下来拿茶碗把迷香碾碎,锯末似的,有一股草药味儿,擦着火镰子去点。
“老爷不可!”
邓去疾等人急叫。
“你们闲着没事么?都凑过来作甚!”
张昊怒视一众饭桶。
大伙灰溜溜退下,只剩当事人小葛和邓、符二将。
科学讲究实证,尤需献身精神,纯天然无污染的迷香而已,张昊才不在乎,他不信时下有什么一嗅便让人昏迷、听话、失忆的中枢抑制剂。
碎香沫燃起,他把烟气朝鼻孔扇扇,仰靠椅子里品味一番,只觉身心松豁,跟回到老家一样,那雪山、那青草、那美丽的喇嘛庙,没完没了的姑娘啊,她没完没了的笑······
原来中了迷香是这种状态,感觉倒是奇妙,好像飘浮云端,这是抚慰身心的好东西啊,凑过去又哈了一口,烦心事一扫而光,油然忆起赤道岁月,幺娘这会儿在干啥呢?
眼看农忙,青钿又要田庄县城两头跑,宝琴大概天天睡到日高起,恨额也不写个信,哎,不信多情,长恨离亭,泪滴春衫酒易醒,佯狂难免假成真,情多最是累美人啊······
“老爷?老爷醒醒!”
“哦,没事,就是一时间想起好多事,觉得有点累,万里宦游,流光总是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不知何日归家洗客袍,哎~”
张昊神游归来,嘴里逼叨叨,捏着尚未燃尽的香沫子揉揉,以他前生钻研颤音、逼站、豹虎龙、花花兔子、走近科学等多年的经验推测。
此物主要成分为曼陀罗,土名闹羊花,乡下老汉抽这玩意儿治喘,抽死的也不少。
“既然丢了西瓜,那就捡芝麻吧,各县招募的民壮拉出来练练,全府九县齐收网,凡是借天灾祈雨,办香堂搞聚会者统统捉拿,大鱼就地正法,小鱼劳改挖井,葛大壮总领!”
小葛接过手令告退。
张昊看一眼哼哈二将,对自己的人身安全深感忧虑。
他的护卫个个精锐,冷热兵器齐全,无论文武都能独当一面,擅长组团刷怪,然并卵,面对高来高去的江湖高手,他们还是力有不逮。
无为教很可怕,而且敌暗我明,三六零防护网若是等到下洛阳再组建,怕是为时已晚矣,非常之时,看来不得不动用我滴隐藏身份了。
遂探虎爪取笔,如执巨椽,只见笔走龙蛇,左盘右旋如惊电,天字第一号盟主帖一挥而就。
当然,武人好面子,所以他滴语气放的比较软,大意是久旱无雨,有请中州福威镖局客座总教头——方证大和尚——来睢州恒山寺祈雨,有啥功力深厚滴高手不妨一并送来,在线等,挺急的。
据开封办事处老马说,当初为了邀请少林武僧,送了不少赡田,老方丈百般推诿,老马无奈激将,要南下均州武当,去请八步赶蝉冲虚道长。
这一招很灵,朱道长崇道,佛门式微,湖广的老杂毛若是来中州耀武扬威,少林脸皮子就丢大了,秃驴们急了眼,终于派武僧教头方证下山。
急递发出,张昊去州衙南监转了一圈。
麻痹牢狱高墙足有一丈多高,厚达三尺,倪老鬼镣铐在身,到底是咋逃出去的?看来大明江湖人小瞧不得,护驾高手未到,不能再四处乱跑了。
“最近身心疲惫,回治所吧,去找孙州判,把预备仓账册要来。”
此时太阳即将爬上中天,城西北十二里老鼠刺沟,老倪带着童右使上来地颇幽胜的恒山,此恒山当然不是三晋恒山,一座小土山而已。
童垚庆戴着自编的遮阳笠帽,一身破烂短衣,缠绑腿蹬麻鞋,放下货郎挑子,一手杵着钎担,一手搭凉棚,望向不远处那个巨大的水仓。
老倪肮脏流民打扮,恭敬的把水葫芦递上,忧心忡忡道:
“大好局面被那狗御史破坏,属下已经山穷水尽,迫不得已,只好向贵使求救。”
童垚庆看着仓水源源不断的被抽上来,汇成一条大渠,暗暗惊叹,喝口水把葫芦递还老倪,挑上担子下来山丘,边走边道:
“向左使盛邀王怀山共谋大业,被他推辞,那狗官至今无恙,看来王怀山是不打算动手了,我问你,师门情分和圣教大业之间,你如何取舍?”
老倪毫不迟疑,卟嗵跪下,指天信誓旦旦道:
“属下生是圣教的人,死是圣教的鬼,不敢有瞒,师弟他已经与我恩断义绝了。”
“起来说话。”
老倪爬起来,把前因后果解释一回。
有全真正一各派恩怨、有玄狐教起事始末、还有师弟王怀山的不幸婚姻,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童垚庆站在一棵蔫黄的野树下听罢,说道:
“向左使能把巨额资金交给你打理,足见你的忠心······”
老倪吓得慌忙跪下说:
“自打狗官过来,资金损失过半,属下愧对向左使所托。”
“有得必有失,此事怨你不得。”
童垚庆唇角微撇,教门是借鸡孵蛋,田亩和银子都是伊王的,教门谈何损失。
“你可有办法拿下王怀山?”
“我的手段他都知道,也比我高明,单凭我一人,恐怕奈何他不得。”
老倪皱眉道:
“敢问贵使,要如何处置我师弟?”
“教门不会加害于他,相反,还要重用,你是道门出身、用药行家,听说过护法神将么?”
老倪猛地瞪大眼。
他小时候听师父说过,道家有一门秘中之密的术法,善能驱使外物为我所用,无论人或动物,如臂使指,想不到无为教竟有这等高人!
“若是如此,属下便放心了,不过属下身边人手不足,生恐耽误圣教大事啊。”
童垚庆高深莫测道:
“王怀山尚未见到女儿吧,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父女吃上一顿团圆饭,我不信梁守刚敢出卖你,你亲自去一趟,也许什么也不用做,也许应该想想,王怀山要是不吃饭,又该怎么办。”
老倪激灵灵打个冷颤,大热天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暗叹:师弟,是你命该如此,须怨不得我。
“怎的,不想将功补过?”
童垚庆冷哼一声,挑上杂货担子便走。
老倪慌忙爬起来,抱拳叫道:
“属下这就进城!”
“拨啷!拨啷!拨啷!······”
童垚庆脚步轻快,取了插在腰间的货郎鼓,绳坠的珠丸交替击打鼓面,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日头西斜,阵阵热风吹来坊间的喧闹,天上的云层一动不动,红彤彤好像染了血。
辰子安打卫署后巷出来,回到城北西南角的土地庙。
“师父,我见过师妹了,她好着呢,想要晚上过来,我说你亲自过去。”
老头在给驴子检查蹄掌,闻言看看天,把锉刀钉锤之类收进袋子,抓了抓鬓边热汗说:
“天太热了,明早咱就走。”
辰子安嗯了一声,接过袋子转身进屋,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老头等不到二更天,天黑就出门了,转到灯火通明的北湖边坐下,看那些匠夫清理淤泥。
二更时候,去沟渠里洗洗脸,来到卫署后巷,打眼便看见日思夜念的女儿。
王妙彤在后门转圈,转身见到她爹,不知道为什,眼泪哗哗的流,扑到她爹怀里嚎啕大哭。
缩在门内的丫环听到脚步声,赶紧提灯笼引路,父女俩进来小院,堂上是一桌酒席。
王妙彤擦擦眼睛,拉爹爹进屋坐下,让丫环去厨房端热菜,忙不迭掀开盖碗。
“这些都是凉调的麻辣小菜,家里请来一个厨娘,做的菜可好吃了,爹你喝酒。”
她说着便脸红,最近老是吐,偏爱吃辣,俞姨娘重金聘请一个厨妇,专门照顾她饮食。
给爹爹倒上酒,自己也倒上一杯,父女俩碰一下,王妙彤笑嘻嘻喝了,又给爹爹夹菜。
老头问了女婿一些事,见女儿表情除了害羞,没有异常,便放下心来。
王妙彤小声说起师伯的事,见爹爹不吭声,咕哝着死丫头上菜慢,伸手去拿酒壶。
或许是喝多了,没有抓稳,酒壶啪的一声脱手,王妙彤吐吐舌头起身,惊呼栽倒。
“都嫁人了还毛毛躁躁······”
老头手疾眼快,起身扶住女儿,却被带得踉跄,心下顿觉不妙,慌忙催动真息,内气竟然懒洋洋不听使唤,而且口唇、手心、脚心发麻。
他勉力朝门口走了几步,扶住门框,搂着女儿软绵绵坐在地上,看着眼皮不住眨巴流泪的女儿,想张嘴安慰,发觉嘴巴也变得开合困难。
酒助药力,此刻他已经浑身动弹不得,甚至连念头都迟钝起来,眼珠子也无法转动,随即便听到脚步由远及近,一个小女孩出现在面前。
小鱼儿弯腰伸手,在老头眼前晃晃,被师父一头皮打开,过去桌边,拈起自己调的黄瓜往嘴里猛塞,鬼地方大旱,她好久没吃青菜了呢。
宋嫂吩咐那两个瑟缩不安的丫环,把王妙彤抬去卧房,交代说:
“勤喂些蜜糖茶,一个时辰就缓过来了。”
外面又进来两个奴仆,抬着王怀山登车,宋嫂呵斥贪吃的小鱼儿,给陪同梁守刚而来的老倪见礼,带着徒弟,出后门跟上驴车。
辰子安一动不动的趴在房顶上,死死地盯着与梁守刚说笑的师伯,嘴里咬出血来。
倪文蔚没有久留,很快也出后门离开。
辰子安溜下房顶,攀墙跳进小巷,奔到街上,远远看见那辆轿子车往熏风坊而去。
再看倪文蔚所去方向,牙齿咬得咯嘣响,这个畜生八成是去土地庙找他!
一路尾随驴车,听那个妇人和巡夜丁壮纠缠,好像说是看病回家,驴车进了熏风坊一条巷子,暗夜里,大门启闭的声响清晰可闻。
辰子安侯了片刻,靠近看一眼,门头上挂着一个酒幌,依稀是和记二字。
上来邻家墙头,前后左右绕了一圈,他的一颗心沉进了深渊。
这不是一家酒铺,而是一个酿酒作坊,院子套院子,到处都有人巡逻值守。
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救不出师父。
他在黑暗中难受了许久,想起那个妇人说毒药一个时辰就能缓过来,重又返回卫署后巷。
大概是丑时初刻,他循着旧路跳进师妹小院,偏房烛火通明,两个丫环守在外间打瞌睡。
他伺机闪进屋,把二人打晕,进来里间,只见师妹被五花大绑,在床上乱拧。
嘴里塞的汗巾被拽掉,王妙彤双眼喷火,压低声怒叫:
“我爹呢!?”
辰子安割开她身上绳索,朝外面示意。
二人出来卫署,钻进一条小巷,辰子安对师妹道:
“师父被无为教的人捉了,他们人太多······”
王晓彤悲声大叫:
“在哪、你说啊!”
辰子安吓得靠墙朝街上张望,王妙彤抓着他不要命的推搡。
“到底多少人?你的迷香呢?”
辰子安惶急无策,以师妹的性子,带上她弄不好就是送羊入虎口,怒道:
“那边加上做事的伙计,不下百十人,寻常人哪敢对师父下毒,对方有高人,迷香没有用!”
王妙彤泪水涟涟,浑身颤抖道:
“人多你就怕啦?先放火,大不了同归于尽!”
辰子安忽地一愣。
“我有办法了,你去土地、千万别去土地庙,去群芳院等我。”
王妙彤急道:
“什么办法?”
“我去找那个狗官,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我也去!”
“师妹,你听我一回好不好,我求你了!”
王妙彤大哭道:
“师哥,我对不住你,我真是太蠢了······”
“那就听话,乖,去等着。”
辰子安抹一把泪水,快步而去。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做早课的张昊睁开眼,撤了双跏趺坐,趿拉鞋子开门,听了符保所说,讶道:
“就他一个人?”
符保点头。
“这厮的师父是倪文蔚师弟,结果闹起内讧,被捉了,这厮没办法,只好来投案,说是熏风坊和记酒铺是妖人巢穴,足有百十人。”
“快快、一个都不要放过!”
张昊兴冲冲穿衣,奔出院子便停步了,莫不是引蛇出洞之计?稳就一个字,贼人之言岂能轻信。
“你不要去,让邓瘸子带队!”
他去储水缸取水洗漱,跑两圈活动开,正准备摸鱼,忽然感觉天色猛地一亮。
抬头就见南边天际一片通红,肯定是失火了!
邓去疾不会这么快赶到,绝逼是贼子发觉了异常,匆匆回房武装起来,奔去前院大叫:
“速去组织丁壮,把熏风坊给我围起来!”
火情紧急,他已经顾不上其余,跑去马厩,备上鞍鞯,快马奔至卫署,大吼:
“去叫梁守刚!”
不消片刻时间,梁指挥盔甲歪斜带着一群亲兵奔出衙署,高叫:
“按院老爷,你只管吩咐!”
“跟上来!”
张昊在十字街头勒住马,四下张望,不过是盏茶时间,城中已有三个方向起火。
天干物燥,火势蔓延很快,贼人怕是早就趁乱混入人群,即便封锁城门大搜,也无法保证下面的人不会阳奉阴违,对策马赶来的梁守刚道:
“组织人手救火,要快!”
他心灰意懒的叹口气,拨马返回治所。
“师父,我好像看见少爷了,就在那边!”
小鱼儿指着北边十字口拉扯师父。
“胡说八道,少爷怎会在这里,是不是眼红金玉的首饰,也想去伺候他?”
宋嫂扫一眼满街看火势的百姓,靠着墙壁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到街边的房檐下。
得亏本地头目倪文蔚报信,她不敢大意,给药人下了针便离开酒坊,没想到真的出事了。
估计城门已经关了,不过有倪文蔚在,出城不难,药人难得,神将炼不成,她誓不罢休。
美娘打北边回来,受了重伤,休养期间给她说了许多事,南北教门祸结衅深,恐难善了。
护法神将炼制成功与否,干系无为教兴衰,无论如何,中州此行只能成功,绝不能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