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架上的骚动很快远去,只留下一地压抑的寂静。那两个原本无精打采的民壮,脸上也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惊慌,看向镇子深处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个会吃人的黑洞。
“又一个……”其中一个民壮喃喃自语,声音发虚,“这张家的公子,怕是也熬不过去了。”
另一个民壮脸色一白,猛地捂住同伴的嘴,惊恐地朝四周看了看,压着嗓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要命了!”
李闲低垂着眼帘,看似畏缩地躲在王老蔫身后,实则竖起耳朵,将“张家”、“恶霸”这两个关键词牢牢刻在心里,看来,这出瘟疫戏码里,还有个地头蛇反派,剧本越来越有意思了。
王老蔫沉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再看他们,回身对李闲道:“娃子,咱们进镇。”
他拉着骡车,率先走进了那道高大的木制拱门。
李闲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像个受惊的鹌鹑,眼角的余光却在飞快地扫视着这个名为“黑木镇”的舞台。
镇里的景象,比他想象的还要萧条。
主街由青石板铺就,却坑坑洼洼,缝隙里长着顽固的青苔。街道两旁的店铺,十有八九都关着门,门板上积着一层薄灰。偶尔有开着门的,也只是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看不真切。
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能看到一两个,也是贴着墙根,行色匆匆,脸上挂着和门口民壮如出一辙的、混合着疲惫与恐惧的神情。他们的脸色普遍泛着一种不健康的灰白,眼窝深陷。
李闲心里撇了撇嘴,好家伙,这地方的阴间气氛,都快赶上天道给我开的小灶了。就算是话痨来了都得当场自闭,简直是为我这种‘见光死’的选手量身定做的风水宝地。
“老丈……”李闲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这里……大家……好像都很不开心。”
“开心?”王老蔫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口黄牙,“呵呵……如今这镇子,大伙儿晚上睡觉都不敢睡死,生怕一觉醒来,身上的力气就没了。能睁眼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就算老天爷开恩了,谁还敢想别的。”
他看了李闲一眼,见他满脸懵懂,心里的怜悯又多了几分,放缓了声音解释道:“镇子里最近不太平,出了些邪门事,你刚醒,别想太多,先养好身子要紧。”
“邪门事?”李闲追问,眼神里充满了孩童般的好奇与畏惧,“是……是像那个躺在担架上的人一样吗?”
王老蔫的脚步一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指了指前面不远处一个挂着“杏林春”牌匾的铺子。
“先去胡郎中那里给你看看伤。他家的药,对跌打损伤最是管用。”
板车在“杏林春”药铺门口停下。铺子的门大敞着,一股浓郁的药草味扑面而来。王老蔫将李闲扶下车,又对那头老实的骡子嘱咐了一句,这才领着他走了进去。
药铺里光线昏暗,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趴在柜台上,用一杆小秤称量着药材,神情专注又焦虑。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警惕。
“王爷爷?”看清来人是王老蔫,少年才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您怎么来了?我师父他……他被张大善人请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知道,在门口碰上了。”王老蔫指了指身边的李闲,“我捡了个娃子,浑身是伤,想让你师父给瞧瞧。既然他不在,你先给看看,开点活血化瘀的药膏也行。”
少年的目光落在李闲身上,看到他那身焦黑的皮肤和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他这是……被火烧了?”
“差不多吧,天打雷劈。”王老も蔫说得轻描淡写,又指了指车上的尸体,“顺便,还得麻烦你个事。刘三那娃子没了,镇里的义庄……你帮着去说一声,我晚点把人送过去。”
听到“刘三没了”几个字,少年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手里的药材都撒了一地。
“刘三哥……也……”他嘴唇哆嗦着,看向李闲的眼神,从最初的惊讶,变成了深深的恐惧。
李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差点乐开了花,瞧这小哥吓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才是那个抽人精气的妖怪呢。嗯,我这演技,不去拿个影帝都屈才了。不错不错,这‘天煞孤星’的人设一立,以后办事可就方便多了,简直是天生的焦点位!
他眼神一瞥,注意到旁边药柜一个抽屉半开着,露出药草一角。
他心头一动,故意将虚弱感放大,脚下“一软”,身体恰到好处地朝着药柜方向倒去,看似狼狈地用右手扶住了药柜边缘,正好按在那格抽屉上。
【交互对象:三年份的‘清心草’(凡阶)】
【交互方式:心念专注(浅层)】
【交互判定:友好度·基础。】
【交互成功!获得‘交互点’+2。】
【获得临时感悟:‘静心凝神’的一缕药理碎片。】
【获得一股源自药草的残留情绪印记:那是属于药铺郎中的焦躁与无力感,无论投入多少‘清心草’,都如同泥牛入海,面对着一个永远无法填满的‘窟窿’,病人的心神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持续‘抽取’。】
一股焦躁、无力、绝望的情绪,从那株草药的残留信息中传来,那是属于胡郎中或者这个少年的。
李闲的心沉了下去。
清心草,安神之用。三倍的量,却依旧无用。这印证了他的猜想,这所谓的“邪病”,根本不是药石可医。那淡绿色的气息,是在直接抽取生命本源,任何药物都只是扬汤止沸。
“王爷爷,我……我不敢……”少年回过神来,声音带着哭腔,“我师父说了,这病邪性得很,不让我们乱碰。刘三哥……您还是直接送去义庄吧,我……我给您拿些石灰和艾草。”
王老蔫看着少年吓破了胆的样子,重重地叹了Kou气,也不再为难他。
“行吧。”他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放在柜台上,“那给我来两罐最好的金疮药。”
少年手忙脚乱地收了钱,从柜台下拿出两个小瓷罐递了过来,全程不敢再看李闲一眼。
拿着药膏,王老蔫领着李闲走出了药铺。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乌云低垂,让本就压抑的镇子更添了几分窒息感。
“看来,今天是指望不上胡郎中了。”王老蔫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身边只围着一块破麻布的李闲,“这样,娃子,你先跟我回家。我那地方虽然破,好歹能遮风挡雨。等明天,我再带你去找郎中。”
“谢谢老丈。”李闲的声音依旧虚弱,充满了感激。
王老蔫没再说话,默默地拉着骡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穿行。他没有走主街,而是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这里的路更加泥泞,两旁的屋子也更加低矮破旧。
最终,他在巷子尽头一间几乎快要塌掉的土坯房前停了下来。
“到了,这就是我家。”王老蔫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局促。
李闲没有流露出任何嫌弃,反而像是找到了一个安全的港湾,眼中满是“安心”。
王老蔫将板车停在院子角落,先是指了指车上的尸体:“我得先去义庄一趟,把刘三安顿好。”然后又指着那间小小的土坯房,“你先进去,炕上那床被子是干净的,你先歇着,锅里应该还有点凉了的米粥,饿了就自己盛。”
说完,他便拉着板车,带着刘三的尸体,转身离开了。
李闲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神中的茫然与怯懦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般的冷静与锐利。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屋里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除了一铺土炕和一张破桌子,再无他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贫穷和潮湿的味道。
他没有去碰那锅米粥,也没有躺上土炕。他走到屋子唯一的、用木棍支着的窗户前,透过窗户的缝隙,望向外面阴沉的镇子。
在他的视野里,整个黑木镇的上空,都飘浮着一层肉眼看不见的、极淡的绿色雾气。这雾气像是活物,缓缓地流动着,丝丝缕缕地从那些门窗紧闭的屋子里溢出,最终汇聚成一条细流,飘向镇子东边——那个方向,正是刚才张大善人家丁抬着担架离去的方向。
“全镇……都在被当成血包啊。”
李闲低声自语,嘴角缓缓勾起。
他这具身体,是用“草木生长”的规则拼凑起来的,对生命能量的流动,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他能清晰地“闻”到,那绿色的雾气,充满了掠夺与枯败的气息。
而他,这个刚刚用“顺向交互”卑微乞讨来一点生命力的“世界公敌”,对这种霸道的掠夺行为,感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亲切。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在那张满是泥污的脸上,显得格外森然。
“有意思。”
“看来这个剧组,不缺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