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那一句石破天惊的“开腔”,像一盆滚油,泼进了这本就暗流汹涌的院坝。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死死地钉在场中央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年轻人身上。
张晋的嘴巴张成了“o”型,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柳姑娘那双杏眼里,惊疑与戒备交织。
铁盾镖局的雷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满脸凝重。
而刘半仙,则像是见了鬼一样,悄悄地又往后缩了两步,恨不得把自己塞进石头缝里。
“妖言惑众!”
最先打破这片死寂的,是山上那位为首的青玄道士。
他的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紫,像是开了个染坊。那双阴鸷的眼睛里,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想他青玄宗在此地经营百年,视此山为禁脔,视镇民为猪羊,何曾受过这等当面的羞辱?
还是被一个看起来连毛都没长齐的江湖骗子!
“竖子!你是在找死!”他身后的一个年轻道士按捺不住,厉声呵斥,手中的拂尘都绷紧了。
为首的道士缓缓抬起手,止住了徒弟的叫嚣。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闲,那眼神里的杀意,已经不加掩饰,如同实质的冰锥。
“本座不管你是何方来的精怪,也不管你用什么妖法蛊惑了这些愚民。”他的声音冰冷而残酷,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威严,“现在,跪下,自断双腿,本座或可留你一缕残魂转世。否则,待本座出手,定叫你神魂俱灭,永堕无间!”
这话一出,空气中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那群本就吓破了胆的镇民,更是抖如筛糠。
“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张晋吓得魂飞魄散,指着李闲的手抖得像筛糠,他猛地转向青玄道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尖声道:“仙长!别听他胡说八道!他……他这是在污蔑朝廷,污蔑仙长您啊!快!快杀了他!堵上他的臭嘴!”
可李闲的反应,却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没有理会那道士的死亡威胁,反而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到张晋面前,一脸痛心疾首地拍着他的肩膀。
“张大人!你听听!你听听!”李闲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愤”,“当着您这位朝廷命官的面,这牛鼻子就要人自断双腿,还要把人抽魂炼魄!这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把您这位矿监大人放在眼里?”
张晋被他拍得一个踉跄,脑子一片空白:“我……”
“你什么你!”李闲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确保在场每个人都能听清,“还是说,张大人您也觉得,这金脊山,已经不是我圣月皇朝的疆土,而是他青玄观私设的独立王国了?在这里,他们的话,就是王法?”
“独立王国”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张晋耳边炸响!
他浑身的肥肉都颤抖了一下,冷汗瞬间浸透了官服的内衬。这顶帽子太大了,大到能把他全家都压死!他可以贪财,可以好色,可以欺上瞒下,但绝不敢沾上半点谋逆的边!
“你……你休要胡说八道!”张晋指着李闲,嘴唇哆嗦,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山上的青玄道士,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如果说之前是愤怒,那现在,就是真正的杀心。
李闲这番话,看似无赖,实则歹毒无比。他直接将私人恩怨,上升到了宗门与朝廷对立的层面。尤其是在有朝廷命官,有疑似皇亲国戚在场的情况下,这番话,就是一把递出去的刀!
“聒噪!”
为首的道士终于失去了耐心。他不再废话,眼中寒芒一闪,手中的拂尘猛地一甩!
呼——!
一股阴冷的黑风凭空卷起,风中夹杂着无数细碎的沙石,更隐约可见一张张扭曲无声的虚幻人脸,发出令人心悸的无声哀嚎,直扑场中央的李闲!
这一击,他并未下死手,却蕴含着大阵的阴邪之气,普通人挨上一下,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折损阳寿,三魂七魄都要被冲得离散!
而且,这股黑风范围不小,不仅笼罩了李闲,连他旁边的张晋,以及不远处的柳姑娘一行人,都被囊括在了攻击的边缘!
张晋吓得怪叫一声,屁滚尿流地就地一滚,狼狈地躲到了一块大石后面。
柳姑娘花容失色,下意识地后退,却被那风一卷,身形不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哼!”
一声冷哼,如平地炸雷。
一直沉默地站在柳姑娘身后的那名年轻护卫,动了。
他没有拔刀,也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只是简简单单地,往前踏了一步。
咚!
这一步,仿佛不是踏在沙土地上,而是踏在了所有人的心跳上。他整个人如同一座铁塔,稳稳地挡在了柳姑娘和那股黑风之间。
下一刻,一股磅礴、炽热、阳刚到极点的气血,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那护卫的衣衫无风自动,周身三尺的空气都仿佛被点燃,变得扭曲起来。
那股阴冷的黑风,撞上这堵无形的气血之墙,就像是冰雪遇到了烙铁,连一丝波澜都没能激起,便“嗤”的一声,消弭于无形。
整个院坝,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为首的道士,瞳孔猛地一缩。
他感受得清清楚楚,那不是法力,不是道术,而是纯粹到极致的武道气血!阳刚霸烈,辟易鬼神!这种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种穷山恶水之地,还给一个布裙女子当护卫?
那年轻护卫破去黑风之后,并未罢休。他缓缓抬起头,一双沉静的眸子,第一次射出锐利如刀锋的光芒,死死锁定了山上的青玄道士。
他的手,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没有杀气,却胜过任何杀气。
那是一个警告。一个清晰无比的警告。
你再敢出手,我便出刀。
“哎呀呀,精彩,精彩!”
一个鼓掌的声音,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对峙。
黑风袭来,李闲却不闪不避,反而懒洋洋地侧过身,一把将身边吓得腿软的张晋推了出去,让他正对着风口。
可那黑风还未及身,便被一股炽热气血冲散。
李闲这才慢悠悠地绕出来,掸了掸张晋官袍上沾的灰,脸上挂着看戏不怕台高的笑容。
“这出戏,可比我想的还有意思。”他啧啧称奇,“仙长施法,武夫破之。看来这青玄观的神通,也不怎么灵光嘛。连个凡人都收拾不了,还谈什么抽魂炼魄?”
他这话,是在火上浇油。
那为首的道士,一张脸已经黑如锅底。他死死地盯着那名护卫,又看了看护卫身后那个被护得滴水不漏的柳姑娘,眼神中的忌惮与杀意疯狂交织。
他意识到,事情麻烦了。
这群人,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镇民。
尤其是那个护卫,一身气血凝练如汞,绝对是军中杀出来的顶尖高手!这种人,最是克制他们这种专修阴魂鬼道的术士。
而那个女子,能让这种高手贴身保护,身份绝不简单!
柳姑娘此刻也回过神来,她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她看向李闲的目光,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怀疑和戒备,现在,则多了一丝深深的忌惮和审视。
这个看似疯疯癫癫的江湖骗子,从头到尾,每一步,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准确地切开了各方势力间最脆弱、最敏感的神经,逼着他们从暗处走到明处,相互碰撞。
她猛然意识到,此人从一开始的轻浮调笑,到后来的言语挑拨,每一步都踩在最危险的边缘,却又总能将祸水引向别人。
他不是疯子,他是在用近乎疯狂的手段,撬动这山中早已紧绷的各方势力,逼着藏在暗处的蛇与龙,都探出头来。
他像一个高明的棋手,而他们所有人,无论道士、官兵还是自己,都成了他棋盘上相互撕咬的棋子!这个看似疯疯癫癫的江湖骗子,究竟想做什么?
铁盾镖局的总镖头雷雄,踏前一步,抱拳沉声道,但他这话却是对着场中央的李闲说的:“这位小兄弟,好手段!我雷雄走南闯北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这场面。我们铁盾镖局只是拿钱办事的粗人,不想掺和仙长和官爷的浑水,小兄弟划个道吧,今天这事,是打是和,总得有个章程不是?”
李闲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别急嘛,雷总镖头,好戏才刚开场,你们这些主角都还没上台呢,急着走干什么?”
他转过头,再次看向那脸色铁青的青玄道士,笑容变得玩味起来。
牛鼻子,现在怎么说?还要不要把人抽魂炼魄了?要不你再试试?看看是你这三脚猫的道术厉害,还是人家这位大哥的拳头硬。或者,小爷我发发善心,你们三个现在滚下去,我还能留你们一缕残魂转世,怎么样,这词儿熟不熟?
李闲顿了顿,伸手指了指那名按刀而立的年轻护卫,又指了指雷雄和他身后的七八名精锐镖师,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面色惨白、却依旧死死盯着他的张晋身上。
“咱们一起上,看看你们这所谓的‘仙山禁地’,到底有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