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那句“一起上”,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钎,捅进了马蜂窝。
可预想中的围攻,并未发生。
最先做出反应的,不是怒火攻心的青玄道士,也不是被架在火上烤的张晋。
是那个一直沉默如铁的年轻护卫。
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指节微微松开。
他没有看李闲,也没有看山上的道士,只是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旁气息不稳的柳姑娘。
“姑娘。”他的声音很低,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众人心湖的中央,“莫忘了此行目的。”
一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即将燎原的火焰。
柳姑娘苍白的脸上,那因震惊和慌乱而点燃的异样神采,迅速褪去。她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微微一晃,重新靠在了护卫的手臂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她用手帕捂住嘴,抬起一双泪光盈盈的杏眼,望向山上,又看向场中众人,声音柔弱而无助,“奴家……奴家只为夫君寻一味救命的药草,实在……实在不想卷入诸位仙长与官爷的是非之中。”
她顿了顿,对着山上的道士遥遥福了一礼,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道长慈悲,我等只是凡俗过客,若有惊扰,还望海涵。待寻得药草,立刻便会下山,绝不敢在此地多做逗留。”
这番话说得楚楚可怜,滴水不漏。
既表明了自己“无害”的身份,又将自己和李闲这个“搅屎棍”彻底撇清了关系。
张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如捣蒜:“对对对!道长明鉴!我等只是陪同柳姑娘寻药,绝无他意,绝无他意啊!”
年轻护卫不再多言,他扶着柳姑娘,目光平静地扫过脸色阴晴不定的青玄道士,又看了一眼缩在石头后面的张晋,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铁盾镖局的雷雄身上。
“雷总镖头,开路。”
“得令!”雷雄抱拳应诺,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大手一挥,身后的七八名镖师立刻行动起来,两人在前,四人在侧,将柳姑娘和那年轻护卫护在中央,竟是打算就这么从院坝中间,硬生生穿过去!
这一下,轮到青玄宗的人难受了。
拦,还是不拦?
拦,对方那个武道高手深不可测,硬碰硬讨不到好,还会坐实李闲口中“私设王国,草菅人命”的罪名。
不拦,自己刚刚才放过狠话,说此山是禁地,这岂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自己打自己的脸?
为首的道士脸色变幻,胸膛剧烈起伏。
他死死地盯着那名年轻护卫,对方的气血如烘炉,阳刚炽烈,正是他们这些阴魂术士最忌惮的力量。
权衡利弊,只在一瞬间。
“哼!”为首的道士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拂尘一甩,竟是侧开了半步,让出了通往上山的路。
但他嘴上,却不肯输了半分:“既然你们执意要去黄泉路上寻药,本座便成全你们!只是这山中邪祟,专喜吞噬你们这等气血旺盛的‘贵人’,届时死无全尸,可莫要怪本座言之不预!”
这番话,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柳姑娘一行人,对此充耳不闻。
年轻护卫扶着她,目不斜视,一步一步,沉稳地从院坝中央走过。铁盾镖局的镖师们,个个眼神警惕,手按兵器,护卫在侧。
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龙蛇混战,竟以这种诡异的方式,暂时偃旗息鼓。
李闲揣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他非但不恼,嘴角的笑意反而愈发浓郁。
有意思。
这条过江龙,比他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那个看似柔弱的柳姑娘,和那个沉默寡言的护卫,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精准地抓住了青玄道士的顾忌,也抓住了自己需要他们当“靶子”的心理,硬生生从这死局里,走出了一条路来。
就在那年轻护卫与李闲擦肩而过的一刹那。
李闲的目光,与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
但李闲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一丝警告,和一丝……平等的审视。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的局,我看到了。但我的路,你拦不住。
李闲脸上的笑容,瞬间灿烂起来。
他对着那护卫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眨了眨右眼,嘴型无声地动了动。
“走好。”
那年轻护卫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常,头也不回地扶着柳姑娘,消失在了上山的小路拐角。
雷雄带着镖师们,紧随其后。
张晋连滚带爬地从石头后面出来,对着李闲和青玄道士的方向,都投去一个怨毒又恐惧的眼神,一溜烟地追了上去。
转眼间,院坝里,一方人马已经离场。
热闹的戏台,冷清了一半。
但气氛,却并未缓和。
恰恰相反,当那股针对所有人的压力散去后,剩下的恶意,便如百川归海,尽数汇聚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李闲。
“呵呵……呵呵呵……”
为首的青玄道士,发出了低沉而压抑的笑声。他缓缓地转过身,那双阴鸷的眼睛,像两条毒蛇,死死地锁定了场中央那个依旧在笑的年轻人。
“现在,碍事的人都走了。”
他一字一顿,声音里的杀意,浓稠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你这只上蹿下跳的猴子,也该闹够了。”
他身后的两名年轻道士,同时上前一步,手中拂尘无风自动,散发出阵阵阴寒的法力波动。
三股杀机,从三个方向,将李闲牢牢锁定。
躲在远处的刘半仙,看到这一幕,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罗盘都差点掉在地上,看着李闲,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完了!
这小王八蛋把过江龙气走了,现在只剩下他自己面对这三个地头蛇!这下是插翅难飞了!
那群被吓傻的镇民,更是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忘了。
整个院坝,死寂一片。
只剩下山风吹过枯枝的“呜呜”声,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杀戮,提前奏响哀乐。
李闲却像是没感觉到这足以将人冻僵的杀意。
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一阵“咔吧咔吧”的脆响。
他环视四周,看着那三个面带狞笑的道士,又看了看远处吓得快要昏厥的刘半仙,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石满和他身后那群绝望的镇民身上。
“哎。”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如潮水般缓缓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他瞥了一眼那些瑟瑟发抖的镇民,那眼神不再是看热闹的戏谑,反而像个即将开席的屠夫,在打量自己的牲口——这些,可都是行走的功德啊。
李闲抬起头,重新看向为首的道士,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那种欠揍的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也罢。”
他缓缓抬起右手,对着那道士,轻轻勾了勾手指。
“既然主角跑了,”他缓缓抬起右手,对着那为首的道士,用拇指比了个“请”的手势,然后猛地向下一划,动作轻蔑至极,“那就只能让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先来垫个场了。”